如果没有比喻,世间很多东西将很难被清楚地描述。比如有这样一种声音,它有点像水泡裂开的声音,但仍有明显的区别,水泡裂开的声音很小,细若蚊鸣,声音单调,转瞬即逝。我想说的这种声音有些干脆、有些变化、有些态度,并且与一个个小生灵紧紧联系在一起。伴随它的还有另外一种声音,一种与落水相似的声音,初时水花不起,波澜不兴,是跃水而出的声音,接着声音要大点,水花要大些,是落水而入的声音。
我养有两条“狮子头”(金鱼的一种)。每当夜深人静,本应梦入爪哇国悠哉悠哉,但大脑仍是纷争一片、不愿停熄的时刻,它们便会发出以上的声音。那时,我与它们仍未熟。白天,每打照面,它们便尾巴一甩,游到水深处。我在缸边轻轻呼唤:“出来吧,小兄弟,有吃的,不会亏待了你们。”可一点效果都没有,它们似乎还没有从惊慌、害羞与不安中走出来。我投入香气四溢的丰年虾也无法打动其心。因为担心污染了水质,我只好又捞出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看到它们的自在快活。
玻璃圆缸置于窗台上,月光斜照于水面,它们冷不丁地一跃而起,发出我所认为的、难于清楚描述的声音来,出水、吐泡、入水,声音与动作一气呵成。我还喜欢聆听与观察它们仰首水面、张着嘴“吃水”的声音与样子。它们的身影在圆球面上忽闪忽闪,比原来的身体大两至三倍。宽大的鱼鳍像蝴蝶在花间徉徜。水的波纹像一张明晃晃的网。幽深遥远的夜空,一个小鱼缸,两条“狮子头”,被框在没有防护栏的窗格里,像幅画,像首诗。
我看呆了,我听痴了。大脑里不熄的纷争渐渐停止。耳畔响起了一首歌,此刻我听到,“鱼儿”在歌唱。我慢慢入梦,梦见水中有鱼,山中有树,花儿开在和煦的春风里……时光慢慢往前,万物顺应天时。我从未睡得如此安稳。第二天起来,鱼缸里的残食已被消灭精光。
养过金鱼的人都有过心痛的经历。似乎都是无微不至,亲力亲为,但这些娇柔的生灵却越来越弱,积细微成顽疾,难于长久养活。出于这样的担心,我请教了一位达者,他淡淡地看我两眼:无事养鱼干啥。他似乎觉得养鱼很简单,但在某些关键似乎常人总未入门。所以沉默片刻,他才说了一句:“少去打扰它们就行了。”
因为他在诸多方面都是我的前辈,我不敢再问,回头细想,却觉得他是对的,何止对,简直真理!于是这两年,我的“狮子头”仍是活蹦乱跳的。它们似乎已能辨别我的脚步声,每次踏足入屋,它们便冒出头来乞食,我的手指在水面游走,它们也跟着盘旋。我们已是熟悉至极的朋友了。但我仅是寒暄问候,不会叨扰太久。因为我记住了达者的话,见好就收。和他们玩耍片刻便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的世界,把属于它们的世界归还给它们。
夜深人静时,它们仍会歌唱。我在我的世界里静心聆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