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就被窗外的鸟儿吵醒了,打开大门走出院子,外孙的自行车就停放在门前院子花圃旁边的过道。小考结束了,这辆轮子上还沾着小区建筑工地泥巴的自行车,也静静地歇息着,它的主人还在床上,呼呼地做着大概是打篮球或者玩游戏的五彩缤纷的好梦。小考前,它和它的主人都很累,它驮着他在家和学校之间来回奔忙,他终于完成了小学的学业,也把它的轮胎磨薄了。
我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在播放我收藏的一首叫《花儿与少年》的歌曲。记得那年,我也是像外孙这个年纪,第一次听到这首歌,从此这歌,自我还是少年的时候,便一直携着我长大成人,到现在慢慢地,慢慢地变老。
虽然在我还是少年的那个朦胧心里,就装着这歌儿的旋律,但那时还不懂得欣赏花儿,更不懂得歌里隐藏着的情爱,腹里只有辘辘的饥肠。当然那时也有很多幻想,那幻想里,常常是想得到暴食一顿美食的快感。那时我家没有自行车,只有一双解放鞋,那解放鞋是父亲看我读书勤奋,从全家人的牙缝里省出钱来给我买的,我很珍惜它,怕把它穿破了,经常舍不得穿,脱了提在手里,赤着脚。后来我个子长高了,鞋穿着紧了,脚母趾把鞋头顶穿了一个洞,母亲把那洞补好,就给我二弟穿,二弟长高了,又给小妹穿,那双看着我们长高的鞋,到最后虽然补丁连着补丁,不能穿了,但仍然留在我兄妹三人的记忆里。
那年,我也像我外孙一样,完成了小学的学业,小考完毕,那时候的我,当然也想和外孙现在一样,痛痛快快地来一场酣睡,在梦里,或许我除了想吃好东西之外,也有了一丁点初萌的欣赏花儿的朦胧,但是,就我这样一丁点儿初萌在梦里的朦胧,也被母亲每天一大早很耐心又费劲地把我从床上唤醒,简单的餐毕,我还睡眼惺忪,母亲就已带着我拿着扁担镰刀到村外山坡去割草,割来的草卖给附近的缸瓦窑厂,得钱来交我们兄妹的学费。
黄昏,我才和母亲各挑着一担草回家,远远看见一向严厉的父亲在门外候着,少见他带着笑容说:“考上了,考上县中了……”我看着父亲,不知道考上县中是什么概念,满脸是乡下少年的懵懂,我不知道当时考上县中多为父亲长脸,乡下孩子,能考上县中的,寥寥无几,很稀罕呢。
此后,我第一次离开家,上县城读中学,经历了我人生记事以来最深刻的饥饿和思家之苦,我想家,我不惧怕我严厉的父亲,想我慈爱的母亲,太想了,于是,每隔一个星期,在星期六的下午,就和几个在县中读书的同乡同学步行回离学校36公里的家。走到县城外,人少了,我和其他同学一样,把穿着的那双解放鞋脱了,赤着脚,把鞋子提在手上,走回家——要是穿着,走完这一程,鞋就破了,父亲买一双鞋给我不容易。
前些年,我初中班级的同学聚会,和我共读一年的同学还是没忘记我,邀请我参加了,同学们一起去看已经属于政府保护的百年古建筑,那栋我在里面读了一年的教室,门额的“仙城书院”,那是前人的手迹,现在已经空荡荡的教室里,曾经有我的课桌板凳、我的读书声、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少年影子,然而白云悠悠,“此处空余黄鹤楼”矣,我不由地一阵心酸。
不是说《花儿与少年》吗?引来那么多回忆,那曾经的过往虽然还留在心底,当年第一次听到这音乐时的童年画面却已远远地离去了,这首歌也几经沉浮,那么些年了,依然经久不衰,不时有人在大场合演唱,那旋律,从朱仲禄、吕冰创作出来之后,一直在这个世界上飘荡。
我刚才打开大门的时候,那吵醒我的鸟儿看见人就“倏”地飞去了,不知道又去哪里惊了谁的好梦。看着女儿院子里的花儿在朝阳下的灿烂,还有那辆自行车,刚才那一双“对唱情歌”的鸟儿,有一只就蹲在它的坐凳上,为它的异性深情地献唱着。鸟儿和人类一样,为了求偶必须奉献殷勤,以求得到对方的青睐。它们唱得那么欢快和深情,唱的可是鸟儿版的《花儿与少年》?我忽然想拍一组花儿和少年的图片,但不忍心唤醒少年,就像当年母亲不忍惊扰我的梦一样。
我看上了那辆自行车,少年的同伴,用它来代替少年做他的模特不是很好吗?这辆被他折腾了几年的自行车,它身上累累的擦磕的痕迹,与少年身上打球和闹腾时留下的痕迹几乎一样的多,少年慢慢地长大了,它破旧的身躯依然承受着他越来越重的身体,我感慨而又亲切地拍打了一下它的坐凳,感谢它对我外孙的奉献,坐凳上仿佛还有少年屁股的余温。我在心里哼着《花儿与少年》的曲儿,用自行车和花儿为伴,从各个方向拍摄了一组我后来命名为《花儿与少年》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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