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熟悉的桂花香从窗外飘来，瞬间将我的思绪带回了支教的那个秋天。

正在认真批改作业的韦老师忽然停了笔，深吸一口气，然后侧身向我的工位挪了挪，轻声说：“王老师，桂花开了。”那声音里，含着些微的喜悦，仿佛宣告一件期待了许久的喜事。我立刻丢下手中的书，拉着她一起向乐学苑走去。果然，苑里西墙角那几棵平日里不大起眼的桂花树，这会儿，成了整个乐学苑的魂儿。走到桂花树下抬头细瞧，那密密层层的叶子底下，藏着无数金粟似的小花，一簇一簇的，黄得那样烂漫，又那样谦逊。此时此地，那一股幽甜的香气，比在办公室里闻到的要浓得多，不再是丝丝缕缕的，而是成片成片的，像一件看不见的、湿漉漉的纱衣，将整个乐学苑轻轻地笼住。

“晚饭过后，我们一起来摇桂花吧。”小巫老师走过来，仰头看了看这满树的桂花，兴奋地说。我听了，心里便像有只小鸟在扑腾。我们仨在这乡下学校支教，每天入夜后，除了散步、聊天、看书，就没啥事可做了，日子过得单调、平静、安稳。摇桂花就成了这日子褶皱里的小欢喜，令人期待。

夜幕降临。吃过晚饭，简单收拾一下，就听到小巫老师在楼道里喊：“摇桂花啰。”话落，我和韦老师也出了门。来到桂花树下，只见巫老师立即铺开了一张床单大小红蓝相间的塑料布。与此同时，韦老师则到墙角拖出一根长长的竹竿，这可是她放晚学后到工具房寻了半小时才找到的好“帮手”，擦干净放墙角备用的。她走到树下，用竹竿轻轻拨开叶子，那时操场光线昏暗，我便举起手电筒为她补光，好让她能看清那些娇嫩的花簇，精准下竿。

初时，我误以为身为一名资深的体育教师，韦老师在举起竹竿之际，定会向花枝进行一番猛烈的敲击。却不料，她巧妙地瞄准了花枝茂盛的部分，以轻柔而有序的节奏，缓缓摇曳。这一摇，可了不得！只听得一阵极细密的、沙沙的响声，那成千上万的小花朵，便从绿叶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纷纷扬扬飘落而下，好似天空突然下起了金色的雨一般。娇小的花儿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又顺着衣襟滑到铺着的塑料布上。秋风时不时来凑热闹，未落地的小花便淘气地随着风，打着旋儿，像一群活泼的金色小蝶，在空中舞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地歇下。霎时间，我们周身都被这香云香雾包裹了，那香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有了形体，有了分量，扑簌簌地，直往你的鼻孔里、心坎里钻。我张开嘴，几乎觉得那空气也是甜丝丝的，可以嚼着吃了。巫老师在一旁笑着，时不时伸手替我和韦老师拂去头发上的花瓣。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被我们的欢笑声和桂花的香气吸引了过来，月亮一直安静地端坐在树梢之上，星星也越聚越多，这一刻，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宁与幸福。

摇下来的桂花，我们倒进簸箕拿回宿舍细细收拾。回到宿舍，在明亮的灯光下，我们仨就围坐在桌旁，耐心地拣去混在里面的小梗和碎叶，大家专注得像是在合绣一幅名叫“黄金满地”的十字绣。当我正想将一半桂花倒入不锈钢长盘分开晾晒时，小巫老师立即阻止，并告诉我们，桂花是娇气的东西，沾了铁器，香气便跑了，定要用竹篾编的簸箕来盛。

这些新鲜的桂花，第二天被小巫老师用一半蒸了香甜软糯的桂花糕，请全校老师品尝；另一半则煮成桂花茶，与大家共品香茗。围坐在一起，每个人心中都仿佛氤氲着那桂花的甜香，美滋滋的。

如今，我早已离开那所乡间学校，可每当秋风送爽、金桂飘香时，我仍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塑料布上金色的花雨，和灯光下我们专注拣拾花梗的身影。那氤氲在心间的，又何止是桂花的甜香，更是那段被花香浸透的、闪闪发光的支教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