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暑日,回到已别半载的老家大樟,看望母亲,顺路探看老屋旧址。醒目处,一条水泥路自老屋大门旧址直通向北,老屋前新增了一栋砖混楼房,与近年邻家新建的两栋楼房毗邻而居。老屋处,弟弟及十来个民工正鞠身躬背,来回忙碌着,搬砖、砌墙、扎钢筋、钉木头。
我走进人群,与众亲一阵寒暄,堂哥方安略显兴奋。像自言自语,又像与我细说,门前水泥路是当地政府出资新铺建成。侄孙新建的楼房,属推倒重建,政府补助约2.6万元。说完,堂哥笑呵呵拍拍双手,重拾手中活,黝黑的脸满满的自信。我察看周遭,三间老式坐南朝北的土木结构泥瓦屋,印满卵石的庭院,窄小长有青草的巷道及新建的水泥路,“快闪”般交替呈现我眼前。
早春时节,闲置近二十年的老屋,历经多年风雨,再也经不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轰然倒塌。我闻讯赶到,目睹了雨水冲刷土崩瓦解后的老屋,沿着墙体滑落的土泥墙水,似沧桑老者行行浑浊的泪。断墙朽木里的悲欢,以如此惨烈的场景收场,至今念及,我仍不免心有戚戚。
多年来,老屋所以闲置,皆苦于阻塞,路只通行人不通车辆,难以运输建筑材料。当地相关部门解了亲人的燃眉之急,老屋得以顺利重建。堂兄怎不心添欢喜,一心向阳。
父亲说祖父年青时,在外谋得一官半职后,倾尽俸禄,回家置办祖屋,前辈们才得以安居乐业,安享天年。正是有了祖父的勤俭持家,才有了父辈生命延续的“窝巢”,有了我人生的平安喜乐。
我如白落梅,是感性的,向来害怕负人,也害怕负物。对于祖父,我不曾见,却深得老屋给予的庇护,可未曾对老屋有过任何馈赠。于祖父,祭奠老屋是怀念,更是敬畏。
我早该拍图,给老屋留影。总以为老屋会遂我心愿,只要不拆,它就会与我们同在。每次回老家,从新屋绕道而至,犹如回到儿时的家。泛白的木门,凹凸不平的斑驳,是我们顽皮捣鼓的印记。孩童时常捡石子当玩具,老屋木门被我们敲得咚咚作响,吵得大人吼声四起。老屋门槛光亮的石凳,有我们无数争抢座位的场景。老屋厅堂飞燕绕梁,细语呢喃犹在。
我留恋的,还有老屋庭院母亲儿女绕膝的情景,在我看来,那属于文化角。常固执地以为,倘若外公辛勤劳作换取的衣食无忧,不遭变故,母亲出落不成大家闺秀,也是小家碧玉。煤油青灯相伴的日子,月朗星稀的夜晚,母亲总会准时招呼我们,姐弟搬来小凳子,围坐在母亲身边,听母亲讲故事,望明月,看星河。
作家林清玄先生说,人活在世,有千百种人生。于我,起步于农家小院的人生,没有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的壮烈情怀。骨子里,唯求得一安静的住所,夹杂着泥土和炊烟味道,温暖安然。
然,老屋旧址新建的房屋,有政府不可丈量的关怀。修建了通往外界的水泥路,在村间小巷及乡里街道的公路旁,安装了太阳能路灯。街坊乡邻老少,恍若隔世,见证了乡村夜幕下的路灯次第亮起场景。热心的梅兰姐,叨嗑着,快言快语:“现在社会不同了,老屋不在,都住水泥楼,以前黑麻麻的烂泥路没有了,从村子到街道,像城市一样都有路灯。走夜路再也不用点火把,不用手电筒,更不用等月亮。”她边离开边说:“我回家做饭,吃完晚饭还要去散步。”言里言外一份恬淡和自豪。
如此刚刚好!
我被触动的对老屋、对家乡的思念——每一寸土地,赤脚踩着,也不觉得痛。漂泊在外,任风雨再大,也不觉得苦。
新屋、新路、新风貌,万象更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