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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年(1637年)七月,柳江的月光漫过船舷,徐霞客裹紧行囊,驾着一叶扁舟闯入了桂中腹地。那五天的水路山程,让他在《粤西游日记》里为象州、武宣、忻城写下了几页墨香,三百年后,我们循着这些文字踏歌而行,竟在山水烟火里,撞见了一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象州运江的晨雾还像当年那样轻笼着江面。踩着青石板路走进古镇,临江的吊脚楼还守着老样子,木窗吱呀作响,檐下红灯笼在风里晃悠。徐霞客说这里“市聚在东岸,其上连室颇盛”,如今沿街的铺子仍开得热闹,卖酸嘢的阿婆掀开玻璃罐,酸香混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木雕匠人凿刻着木料,凿子与木头碰撞的笃笃声漫过巷弄,仿佛还能接上当年商船往来的喧嚣。出古镇二十里到象州城,西门外的象山依旧蹲在江对岸,春雾起时,山石轮廓真就像头饮水的大象,和徐霞客记的“春月云气望若象形”分毫不差。再往石龙镇去,柳江与红水河在此碰头,清的水、浊的浪撞在一处,正是他笔下“都泥江浑浊如黄河,既入而澄波为之改色”的模样。江水滔滔,把三百年的时光都淌成了眼前的景致。 武宣的江滩上,还留着当年行舟的痕迹。菱角滩(黄茆镇黄花村附近)的水流依旧湍急,船行至此,船夫仍会喊起号子,声音顺着江风传开,和徐霞客写的“一泻五里”的壮阔相映。泷村(二塘镇陇村)的夜还是静的,临江的人家亮起灯火,倒影映在水里,让人想起他当年夜泊于此的安宁。武宣县城西岸的山峰依旧“岩皆奇诡”,那些拔地而起的石峰,有的像垂首的老者,有的像并肩的友人,和游记里的描述对上了榫。勒马堡(三里镇勒马村)的古渡口旁,芦苇长得正盛,江风一吹,沙沙作响,仿佛能听见当年商船靠岸时的缆绳摩擦声。横石矶的礁石还横在江中,急流撞上去,卷起白浪,才懂他说的“澒洞之势”到底是怎样的壮阔。进了大藤峡,两岸峭壁如削,林木遮天蔽日,想起他记录的“韩公雍破贼断藤”的旧事,再看眼前的峡谷,险峻里又多了几分厚重。 忻城的山路,藏着最暖的人情味。崇祯十一年(1638年)春,徐霞客在周安村受了土司的款待,“杀猪一味献客为敬”的淳朴,让他在游记里提了十三次“周安”。如今的周安村,青瓦白墙的房子依山而建,壮族老人坐在门前织壮锦,彩线在手里翻飞,见了陌生人,会笑着递上一杯热茶。红水河的罗木渡(红渡镇),江面还是那样宽阔,两岸的山依旧陡峭,正如他写的“江阔与太平之左江相似,而两岸甚峻”。当年的刳木小舟换成了铁壳渡船,船夫撑着篙,船行江中,江水碧绿深沉,风里带着水汽,恍惚间,像是跟着徐霞客一起“马浮江以渡”。横山的石径还留着“巉石嵚崎,淋漓滑淖”的模样,雨后踩上去,石面湿滑,两旁的草木带着露珠,走在上面,仿佛能和三百年前的脚步重叠。 徐霞客当年走过的路,如今成了我们脚下的风景;他笔下的风土,如今依旧鲜活。象州的酸嘢、武宣的江鲜、忻城的腊肉,还是当年的滋味;壮族同胞的热情好客,土司文化的历史遗存,也都在时光里静静传承。跟着他的足迹走一趟来宾,不是简单的游山玩水,而是在山水里读历史,在烟火中品人情。当运江古镇的晨雾、大藤峡的江风、周安村的笑声,与徐霞客的文字撞个满怀,才发现这场跨越三百年的重逢,早已藏在每一缕风、每一滴水、每一寸土地里,等着我们去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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