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南京照相馆》的放映厅,耳膜还在隐隐作痛,明明是一部几乎无声的影片,我却听见最刺耳的尖叫——来自那些黑白相片、穿越88年时光的呐喊。 那些照片就静静地挂在吉祥照相馆的墙上,或是散落在暗房的显影盘里。这些来自1937年寒冬的影像,本是侵略者炫耀武力的战利品,却成了记录南京城殇的铁证。一张全家福上,三个人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永远凝固了。我听见笑容背后碎裂的声音,宛若琉璃坠地般清脆又刺耳。那个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的婴儿,他的啼哭被快门声封印在相纸里,此刻却尖锐地穿透时光。 邮差在整理照片时,手指总是微微发抖。我才明白,他听见的比我多,每张照片都在对他嘶吼,那些定格的阴影里浸满了未尽的悲怆。暗房的红灯亮起时,显影液里浮现的不是影像,而是一个个带着未说尽遗言的身影。照相馆老板举起相机扑向日军的那一刻,我听见相机碎裂的脆响,那并非机械的报废声,而是某个时代被强行截断的回响。 最令人心碎的是演员毓秀,粗砺的胶片边缘磨红了她的指尖,当她把记录暴行的底片一针一线藏进戏服内衬时,针尖穿透织物的细响,竟压过了窗外的炮火。每一针都在呐喊,每一线都在控诉。她低声哼唱的京剧唱腔飘散在硝烟里,成为来不及举行的葬礼所作的悼词。 这些声音究竟从何而来?我想是历史本身学会了发声。当苦难沉重到相纸无法承载时,就会化作声波,直抵每个观众的良知。坐在我前排的年轻人全程捂着耳朵,散场时,我看见他眼角有泪。他也听见了,听见1937年冬天南京城的每一声叹息、每一句遗言。 现在的南京城,梧桐成荫,秦淮河上画舫如织。那些照片被档案馆精心收藏,被博物馆郑重展出,可它们的尖叫声从未停止。这声音提醒我们,有些记忆不能褪色,有些声音必须被代代相传。 站在影院外,梧桐叶隙漏下的阳光刺得眼疼。我们这些听见尖叫的人,注定要成为新的传声筒,不是用呐喊,而是用无数次平静的讲述,让定格在时光里的呼喊,化作课堂上的低语,化作纪念馆里的凝望,化作一代又一代人血脉中,沉默却永不停歇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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