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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中秋,十五的月光恰似揉碎的银纱拂过床沿,织出浅淡的光晕。那清辉里裹挟着馥郁的桂香,又载着不尽的思念,悄然漫入未眠的夜色。西天的星河缓缓流淌,时光被浸得柔润;幽邃的苍穹澄澈如洗,星子的银辉与月光深情相携,共同守护今宵的静谧,也正是这满庭的清景,轻轻地叩醒了我心底沉淀的中秋旧忆。 中秋,是刻在中国人骨血里的月色情怀,是举头望月时星河漾起的涟漪,是低头遣词时笔尖漫溢的秋韵。它萦绕在人的心头、沁入人的梦境,更深深地镌刻着游子心中的乡愁、眉间的牵挂。缘于这份深沉而绵长的情愫,中秋与明月成为文人大咖千古吟咏的主题。 当皎皎的月光洒遍天涯海角,诗人们或凭栏远望,或对酒当歌,或望月思亲,将心底的怅惘、疏狂与柔情,都融进了与明月的对话里。在浩如烟海的诗坛上,这些情感晕染出无数澄莹绝美的诗句,让中秋的浪漫与挂念,跨越千年仍动人如初。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长年游宦羁旅的张九龄在仲秋之夜的低吟浅唱,道尽了天涯共沐月光的怅惘;“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是常年放浪形骸的李太白于月圆之时的轻吟浅斟,藏着孤月相伴的疏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思念同胞兄弟的杜工部对着明月的低声吟诵,满含骨肉分别的深刻情怀;而东坡居士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更将哲理与词情融于一体,把远古幽思与未来寄托织进字句,吟出了跨越千年的明月绝唱。 在众多咏月的名篇中,最易触动童心的,莫过于李白那首妇孺皆知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句直白质朴、字字珠玑。每当轻声默念这几句,我的思绪总被悄然拽回到儿时中秋的夜晚。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渴望中秋多半是盼着月亮爬上天幕的时刻,眼巴巴地等待奶奶分给一小块月饼,一个挨着一个坐在长条矮凳上,仰起小脸听她慢悠悠地讲述“嫦娥奔月”的故事。 月光洒在我们身上,连奶奶的声音都带着温柔。她的语速很慢,语调像月光般淌进心里。听着满是暖意的传说,我心里漾起绵柔的期待,仿佛抬头望向墨蓝的夜空,真的有位提着银灯的嫦娥,正含笑望着人间烟火。那时的我满心盼着的,不只是月饼在舌尖化开的甜,更是这份被传说浸润、被陪伴包裹的柔暖,像一汪温软的清泉酿成回味的暖流。 奶奶讲的故事暖了我们的心窝,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家农村的中秋,更像一坛陈酒,至今仍在记忆深处飘香。那年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月饼稀少又珍贵,娃娃们盼中秋比盼过年还焦急。 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前的街日,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推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出了门。后座上捆着一袋沉甸甸的玉米,是要去桐岭圩换钱的。自行车碾过晨露未干的乡村小径,草尖的露水蹭湿了他的裤脚,二十里土路骑下来,汗湿的布衫紧紧贴在背上。桐岭圩的食品店前早已排起了长队,油纸裹着的月饼甜香飘得老远,父亲咬着牙排了许久,才买回4个月饼,小心包好揣在怀里护着。 回到家,父亲把月饼藏进米缸底,又铺了一层米糠盖住。我和兄弟几个扒在缸沿瞅着,馋得口齿生津,恨不得立马咬上一口。父亲见了笑道:“不急,中秋夜才分!”后来我们忍不住偷偷去翻米缸,却发现月饼没了踪影。直到不久以后才知道,父亲早把月饼移去了别处藏好,是怕我们耐不住性子偷吃;也才忽然明白,父亲早早赶圩是为了抓紧时间先卖掉玉米换钱,再去排队购买那几个让我们欢喜的月饼。 终于盼到中秋傍晚,日暮漫进窗棂时,父亲才取出月饼。揭开油纸,清甜的香气瞬间溢满整个屋子,我们几个兄弟的眼睛都发亮了。父亲攥着水果刀,把圆鼓鼓的一个月饼仔细切成四等份,正好分给我和三个弟弟。 我先把月饼凑到鼻尖下深吸一口,才舍得咬下一小口。酥皮掉落在衣襟上,忙不迭地用指尖拈起,连指缝间沾着的碎屑,都要舔得干干净净。手里这一小块月饼,谁也舍不得立刻吃完,都用作业纸一层层包好,藏进各自找好的“秘密角落”。等兄弟们的那份都吃完了,才偷偷摸出自己藏的那块,躲在角落里慢慢嚼、细细品,那股甜香,至今想起来还会忍不住咽口水。 如今,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宽裕,圩市上的月饼堆得像座玲珑的小山。莲蓉、豆蓉、五仁、叉烧……用油亮的糖纸包着,在灯影下泛着暖光。现在,月饼已不是什么奢侈稀罕之物了。可我总觉得,这满目的花样,都比不上小时候那口月饼的清润香气。那香气里,藏着父亲的奔波、兄弟的馋念,还有岁月里最质朴的甜。 陌上苍苍,秋水茫茫,月光溶溶。当月亮的清光漫进秋水,“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韵,在中秋的时光里轻吟浅唱,细细地融进水波,柔柔地洒落衣襟,慢慢地飘向远方,在天地间无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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