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母亲病重的话,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回老家一趟。倒不是不想老家,也不是不挂念父母,实在是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有忙不完的工作,理不完的繁琐,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停摆的时候一定是有了问题的时候。
比如,像现在,母亲病了,你不得不去向单位请假,不得不放下所有手头的事情,以往看似放不下的都得放下,也都能放下了。那些朋友的聚会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了;那些难批的假也好批了;孩子的作业也可以暂时顾不上监督了;和老婆鸡毛蒜皮的计较也抛到耳边了……
说起来很惭愧,母亲已经快七十了,但依然和父亲生活在乡下的老房子里。虽然我也对母亲说过,让她跟我来城里生活,母亲不愿意来是一说,其实她又何曾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城里过的什么日子,哪能再去添累赘?
父母住的房子是从北坡上面搬下来后重新盖的砖瓦房,已经快二十年了,换过一次新瓦,除此之外,也再没有整修过。原来北坡上的房子是土房,如今那里的十几户人家和我们一样,为了交通方便,都搬到了大路边上,坡上的房子虽然还在,可是,房子要是不住人,几年的功夫,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倒的倒,塌的塌,院子里长满了草,瓦沟里的草已挺拔如树。屋檐下,燕子的巢还在,但不知已经空巢了多少年,蜘蛛网也已经结得密密实实。
记忆里,儿时的很多时光都在这间老房子里度过。那时,我们姊妹像极了屋檐下燕窝里三个“喳喳”待哺的雏燕,呆呆地趴在窗台上,好奇地望着一对老燕子一会儿飞出去,一会儿又衔着食物飞回来,将自己嘴里的食物喂进那几只雏燕的嘴里。好几次,看着老燕子飞走的空儿,我站在窗台上,想伸手去掏两只雏燕来玩,被母亲呵斥住了。她告诉我说,燕子是有灵性的鸟,如果你动了它的窝,碰了它的孩子,它永远都不会再来你家屋檐下筑巢做窝。我记住了母亲的话,一直都没有伤害它们,很多年里,这个燕窝都在,燕子也每年都会春来秋走,秋走春又来。
随着我们姊妹慢慢长大,日子也若有好转,但房子却越来越不够住了,不得已,父亲借了很多钱,开始准备在大路边上盖一院新房子。那时燕子刚刚飞回,正在开始衔泥筑巢。父亲天没亮就出去了,他和母亲要去担石头,背砖头,砍木料,准备很多盖房子的东西。即便是雨天,父亲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回过头来训斥我们要好好写作业,却一边穿着雨衣冲进了雨里。那个下午,我并没有好好去写作业,只管呆呆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看那两只老燕子在屋檐下的电线上“叽叽喳喳”一阵子,又一次飞进雨里去了。
在新房子里没住两年时间,老房子院子里的草就长满了院子,蜘蛛网挂满了门窗,屋檐下的燕窝也空了。而新房的屋檐下,住了一窝燕子,母亲说,也许还是老房子屋檐下的那窝燕子跟着来了呢!随着我们姊妹几个慢慢长大,就像那燕窝里的燕子一样,开始慢慢飞出了村子,去很远的城市里去闯荡,留下父母一年又一年守着那一处院子,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才远远地跑回来看看他们。慢慢地,我们各自都成了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各自的城市安了家,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母亲的病终于好些了,我又要回城了。临走的时候,我望了望已经空了很久的燕子窝,问母亲,这两年怎么不见燕子回来安家了?母亲淡淡地说:“住外头的,嫁外头的,跑外头的,搬到外头的,满村里就剩下十多个老头子老婆子,这燕子呐,和娃娃一样,都爱凑热闹……”母亲的话让我沉默了很久。
和儿子一块儿去赶早市的时候,在小区外面屋檐下的落水管上,不知什么时候住了一窝燕子,一只老燕嘴里叼着虫子站在不远的电线上,窝里的小燕子伸出小小的脑袋“叽叽喳喳”地等着喂食。儿子捡起一块石子就要去砸,被我夺了,我告诉他,它们和我们一样,在这个城市里能有一处地方安家,有多不容易啊!儿子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去看了看那一窝燕子,这时候,那只老燕子又一次伸开翅膀,向远处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