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时期,岭南地区被朝廷视为官员流谪之地,象州(今广西象州县)亦为其一,曾有多位名臣被谪于此,南宋时期的张鎡即为其一。 宋朝文人周密撰写的《癸辛杂识》,记载了宋代著名词人张鎡与广西象州一个因缘果报的故事:“张约斋佣者。张约斋甫初建园宅,佣工甚众。内有一人,貌虽瘠而神采不凡者,张颇异之,因讯其所以。则云:‘本象人,以事至京,留滞无以归,且无以得食,故不免为此。’张问其果欲归否,答曰:‘虽欲归,奈无路途之费。’张曰:‘然则所用几何?’遂如数赒之,且去,不复可知其如何也。未几,张以罪谪象州,牢落殊甚。一日,忽有来访者,审则其人也。于是为张营居止,且贷以资,使为生计,张遂赖以济。后张殁于家,其人周其葬事毕,亦莫知所在。” 张鎡,字功甫,号约斋,出身于南宋显赫的将门世家——他是南渡名将张俊的曾孙、刘光世的外孙,亦是宋末词坛巨擘张炎的曾祖。在张氏家族从武功转向文阶的历程中,张鎡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他自幼浸润于书香文气,早年便投身陆游门下学诗,与尤袤、杨万里、辛弃疾、姜夔等文坛巨匠交游甚密,诗酒唱和间,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文艺造诣。他精于书法,笔下笔墨流转间自有风骨;兼善画竹石古木,寥寥数笔便勾勒出清劲气节。而其词更是独树一帜,多写园林风光、节序感兴、咏花赏月与交游酬唱,尤以登临宴游之作占半,词风清丽和婉,语言明快洗练,写景咏物工细入微,著有《南湖集》十卷流传于世。 南宋嘉定四年(1211)寒冬,一纸除名编管的诏书,将年过半百的张鎡从临安南湖的亭台楼阁,抛向千里之外的象州。“编管”是宋代将官吏谪放边远州郡,编入该地户籍,并由地方官吏加以管束之称谓。彼时的张鎡,或许未曾想到,这场看似仓皇的贬谪,让他在人生最后时光拥有的象州户口,演化成了一段善缘的闭环,让他在南国的烟瘴之中,寻得一份意外的温暖与安顿。 仕途之上,张鎡也曾顺风顺水。他先后授大理司直,淳熙年间历任直秘阁、婺州通判,庆元初年(1195)迁司农寺主簿,后擢升司农寺丞,一路稳步升迁。然而,南宋末年的朝堂波谲云诡,开禧三年(1207),他参与谋划诛杀权相韩侂胄,事后又意图铲除继任宰相史弥远,事机败露后,这位性情耿直的词人终未能躲过政治漩涡的反噬,于嘉定四年(1211)十二月被除名,流放象州编管,最终卒于这片南国之地。 初至象州的张鎡,想必是孤寂落寞的。远离了临安的繁华与亲友的陪伴,面对陌生的风土与贬谪的失意,“牢落殊甚” 四字,道尽了他彼时的境遇。但命运的玄妙,恰在于因果轮回。多年前,张鎡初建南湖园宅时,曾雇佣众多佣工,其中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身形瘦弱,却神采不凡。问及缘由,方知此人本是象州人,因事滞留京城,既无归途路费,又无糊口之资,不得不为佣工。张鎡闻言,当即询问其返乡所需资费,随后如数赠予,助其踏上归程。彼时的他,或许只是出于一念善念,未曾想过这场萍水相逢的相助,会在日后成为自己的救赎。 正当张鎡在象州困顿无依之际,一日忽有访客登门。定睛细看,正是当年受他相助的象州佣工。旧人重逢,恍如隔世。昔日的佣工,如今已在象州立足,一直感念张鎡当年的雪中送炭之恩。得知恩人被贬至此,他当即为张鎡妥善置办居所,又借贷资金助他维持生计,让陷入绝境的张鎡得以在异乡安稳度日。此后,张鎡在象州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直至病逝。那名佣工亲自为他料理后事,待葬礼完毕,悄然离去,从此杳无音讯,只留下一段“善缘有报”的佳话,被周密载入《癸辛杂识》,流传至今。 张鎡曾作诗《灯夕》: 插花呼酒少年场,烂赏花灯十里香。璧月当天星续少,珠帘排户乐声长。 非缘风景今殊昔,自是情怀老不狂。赢得安禅心似水,碧琉璃照佛龛旁。 从临安的名门贵胄到象州的贬谪罪臣,张鎡的人生跌宕起伏;从一念善举助人归乡,到落魄时得人涌泉相报,这段跨越千里的缘分,恰如他笔下的清词,于平淡中见真情。张鎡的词,咏尽了园林之美、情谊之暖。而他的人生,更以实际行动诠释了“善有善报”的朴素真理。象州的岁月,或许少了临安的诗酒繁华,却因这份跨越身份的知恩图报,为这位南宋词人的人生,添上了一抹最为温润动人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