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藤峡平乱与八寨之战是王阳明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来宾亦是王阳明在心学理论完善成熟之后的终极实践之地，在其人生轨迹中占据重要地位。王阳明在广西仅有短短11个月，其中大部分时间花在平定八寨、大藤峡的匪患上。这可谓耗尽王阳明最后心血的大事。梳理王阳明在来宾的治军施政，不仅对研究来宾历史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对研究阳明心学的具体落实有极大裨益。

广西是王阳明最后施政的地方。1527年，王阳明奉昭到广西平定“思田治乱”，招抚匪首卢苏、王受之后，应民众之请迅速平定八寨、大藤峡的匪患，成为王阳明军事生涯最后的绝唱。这些伟大的历史事件，都是发生在今天的来宾境内。明朝中期的动乱呼唤英雄，让王阳明与来宾结下缘分。当时的来宾，已经做好了让王阳明实现其政治抱负的准备，王阳明也不负众望，以其多年实践所得的心学思想治理好了来宾。

来宾市位于广西中部，辖兴宾区、象州县、武宣县、忻城县、金秀瑶族自治县、合山市。因暮年之时指挥断藤峡平乱与八寨之战，王阳明与今来宾市结缘。明嘉靖六年（1527年），五十六岁的王阳明奉朝庭之命，兼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出征广西，平定思恩、田州两府长达三年的卢苏、王受土司之乱，之后又奉朝廷之命平叛武宣大藤峡、忻城八寨地区匪患。断藤峡平乱与八寨之战是王阳明指挥的最后一场战役，来宾亦是王阳明心学理论完善成熟时最后的实践之地，可见来宾在王阳明人生轨迹中的重要地位。然而，目前来看，学界对王阳明的研究多集中在对其思想进行深层次的解读，忽视了王阳明的功勋成就在地方造成的影响，对王阳明在广西、贵州等少数民众地区进行的社会改造实践缺乏关注。

1.明嘉靖年间来宾地情民风

断藤峡之险恶。“断藤峡”即大藤峡，也称永通峡，位于广西柳江流域、武宣县至桂平市之间，是广西境内最大最长的峡谷。这里两岸高山耸立，山峦相连，山中满是大藤，极其险峻。据《明史纪事本末》记载：“入者手挽足移，十步九折，一失足则陨身数百仞下。”最初，人们根据其特征称之为大藤峡，历代以来为瑶族人所居。明代时期，该区域的瑶民倚仗大藤峡的奇险长期控制黔江航道，还不时袭击地方官绅、抢劫过往商船。清代朱彝尊选编中的《明诗综》有《藤峡谣》一首：“盎有一斗米，莫泝藤峡水；囊有一百钱，莫上府江船。”除此之外，瑶民武装还不时侵袭沿江之武仙、浔州、藤县、梧州诸城。由于多次受到瑶民武装的侵袭，又因藤峡地势复杂，无法将劫匪尽数抓捕以绝后患，原武仙县城不得不在明宣德六年(1431年)，从原址（今三里镇旧县村）迁至今址，并改县名为武宣县。

黔江岸边的“敕赐永通峡”石刻。

断藤峡之所以有多个称呼，是因居于其中的少数民族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造势叛乱又不断被镇压。民国三年《武宣县志》有载，明成化年间，右佥都御史韩雍奉命镇压大藤峡叛乱，其间命人砍断大藤，以实现长期封锁、围困瑶民的目的，故改大藤峡为断藤峡，并在今武宣县三里镇下江村委红石村沿江左岸勒石立碑为记。到了正德年间，陈金奉命征讨断藤峡，事平后陈金向明帝朱厚照请功，请求赐名“永通峡”，并命令手下张佑等人将“敕赐永通峡”五个大字分别刻在武宣及桂平沿江两崖的峭壁之上，以昭其功。到了明嘉靖年时，由于官方失约，过往船只不愿向瑶民缴纳食盐等物资。

大藤峡一景。

八寨之祸乱。明代“八寨”是指地处都阳山脉以南、大明山以东的石山地区，即今来宾市忻城县古蓬、北更、遂意、红渡等4个乡镇的思吉、周安、古蓬、古钵、古卯、都者、罗墨（今称红渡)、剥丁(今称北丁）八地。其地层峦迭嶂，峭壁林立，交通闭塞，地势险要，《古今图书集成》记有：“要害之地莫如八寨。……（八寨）原属迁江八所土司所辖。其地山谷巉岩，鸟道险咸，遥连各路诸峒，每为柳庆、思恩众贼之渊薮。寨内各有数人抗据险要，慓悍横行。明成化初，征剿无功，诸蛮益肆。”八寨明代属柳州府宾州迁江县、上林县及庆远府忻城土县交汇之地，据《粤西丛载》所记“仁宗延祜元年(1314年)秋，八寨瑶寇横州”，早在元朝时期，瑶族匪徒就已横行当地，到了明朝成了瑶民聚焦举事的主要根据地，已然成为地方一患。明嘉靖《广西通志》卷五十六载：“忻城县贼不动则已，动则招宜山县平田、风火，马平县山充、大路等贼前往八寨屯聚去，招来宾县北三北四白牛黄峡等贼动经千百越境，忻城八寨实为贼之渊薮。”可见彼时八寨具有汇集各方匪贼之能，危害巨大。《宪宗实录》卷六十九载：“(成化五年七月丁亥)兵部奏：广西断藤峡及忻城八寨等处流贼累次攻劫乡村，杀掠人畜……”不同于其他安居乐业的少数民族，八寨等地的贼寇多次进村烧杀抢掠，实为地方大患。

当时广西壮、瑶等少数民族的叛乱以八寨为中心，连结断藤峡等地，一呼百应，为害一方，威势甚广，到了不除不可的地步。“是八寨者，实四方寇贼渊薮也，断藤峡又八寨之羽翼也。广西有八寨诸贼，犹人有心腹疾也。八寨不平，则两广无安枕期也。”

2.王阳明迅速平定来宾匪患

王阳明戎马生涯多以“奇正”“虚实”取胜，深谙兵家“先胜”之道，在摸清敌情、站稳脚跟之后再谋兵制胜，灵活运用“诡道”平乱的同时，依然遵循“仁道”“仁心”以治乱，以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胜利、稳定治理秩序，以致后人评价“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从其军事实践过程及效果来看，用兵之道与“仁道”得到了很好的融通，始终以“仁道”为最高原则，运用“诡道”指导战事也是适可而止。

王阳明抵达广西梧州后，不仅重视必要的军事准备，还对思田之事的具体过程以及卢苏、王受用兵叛变的前因后果进行了调查探访。嘉靖七年（1528年）正月，王阳明率领军兵抵达南宁后，再次经过详细考察、分析，成文上奏至朝廷。其在《奏复田州思恩平复疏》中写道，如果用武力征剿捕抓，无论结果是胜利还是失败，均有十患；如果采用安抚的策略，则会取得十善的效果。因此他马上撤掉数万围兵，又将调来的湖广土兵数千人退至南宁、宾州（今宾阳），让士兵卸下盔甲休息，不再战斗。苏卢、王受开始怀疑其中有诈，后疑虑和恐惧慢慢消除，向王阳明表达了能够接受招抚的愿望。王阳明对其用各种方式进行抚慰，表明若他们果真能诚心投靠顺从，那么可免其一死，同时对卢、王发出告谕，敦促他们带领部下投降。之后卢、王各自带领大小头目数百人来到邕州城下（今南宁）自行认罪投降。王阳明不费一兵一器，招安抚平数万受降群众。

平定田州思恩之事后，王阳明又假意撤离属下官兵、士兵，使大藤峡、八寨瑶壮匪军麻痹大意，一举把八寨匪军剿灭。

横石江，位于今武宣县境内的黔江区域，《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卷一百八在记录王阳明此行时，对此地特别标注：“横石江，亦曰横水江，在浔州府武宜县东南，柳州右江上源诸水至此合流而东，即大藤峡。”这里是王阳明与断藤峡贼人决战之地。

专家组到忻城周安实地考察王阳明石刻。

专家组考察了解王阳明石刻。

早在平定思田之乱前，王阳明就已关注到断藤峡诸地，到达南宁后，他便暗传部下前往断藤峡及八寨进行侦查，将八寨、断藤峡诸地的底细一一探清。平定思田之乱后，王阳明一方面创办敷文书院，日夜讲学，以此迷惑各方贼寇，“督四省兵驻南宁，因创办敷文书院，日聚幕僚诸生讲学，更不谈兵，三司莫测其意，谓公假此纵敌，将密有指授也”，大造声势，撤走湖广永顺、保靖的土兵，告示不再调用。瑶民武装随着王阳明的计策，心态渐渐从担忧而有所防备转向松懈。就在此时，因卢苏、王受对八寨的情况最为熟悉，且为报王阳明招抚之恩而不留余力，王阳明选择以他二人为前锋，暗地调兵，重用永顺、保靖的苗兵及刚归顺的卢苏、王受手下壮族士兵，对段藤峡等地进行突袭。他在《牌行领兵官》中要求：“……乘夜速发，务使迅雷不及掩耳，将各稔恶贼魁，尽数擒剿，以除民害，以靖地方。”

各蛮贼因没有准备，且寡不敌众，数千人转瞬被杀，即便得以奔逃各处，也难逃早有布置的王阳明军队的追击。据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武宣县志》载：“守仁故为散遣请诸兵状，寇弛不为备。乃令官军突进，连破油（榨）石壁大皮（陂）等寨，贼奔断藤峡，复追击破之。贼奔渡横石江，溺死六百余人，俘斩甚众，贼溃散。遂移兵仙台花相白竹古陶罗凤诸处，贼不支，奔入永安力山，官军次第破之，擒斩三千余，俘获无算，八寨平，两江悉定。”

3.王阳明在来宾施政

改制度。王阳明在治理广西地区叛乱问题时，经过实地调研考察，发现思恩、田州之乱，实际是因朝廷在民族地区行改土归流之策较为彻底所引起。之前任职的官员不能以平等的姿态对待当地少数民族，自视甚高，平时搜刮盘剥百姓，导致民众心生不满，怨气深重；出现抗议之事时又举止张皇，夸大其事，采取不恰当的措施处理问题，致使事态发展越来越严重，乃至不可收拾。因此王阳明认为，在卢苏、王受接受招抚后，为了永保地方的长久安定，还必须制定确保长治久安的政策。

根据王受的说法，自从设立流官后，土俗难以实行，奈何流官冥顽，不通晓汉法，经常无法平定攘乱民乱。王阳明认为，要使思恩、田州长治久安，只有顺应地方特殊的乡风民情，根据实际设置县治及土官流官，继续实行民族自治。这一方针不仅得到当时各位议事官员的一致赞同，并获得了当地各阶层人民的普遍认可。

兴教育。王阳明在广西成立敷文书院之时，在其《敷文书院记》中这般说到：“凡乱之起,由学不明，不失其心，肆恶纵情，遂相侵暴，荐成叛逆，中土且然，而况夷狄？不教而杀,帝所不忍。”可见王阳明认为，祸乱的起因是人心不明，人们被外物蒙蔽而看不见自己的“良知”，由此不断作恶。若是不将教化学问传播给这些人们，而直接一杀了事，是非常残忍的。因此王阳明当时在广西兴建学院，通过主持讲学、告谕等活动教化当地百姓，以引导民众向善，致使百姓同心同德，从而实现良好的社会秩序。

恤民生。王阳明无论是战前、战中、战后，在筹措用兵粮饷、弥补盐政漏洞、改进商税征收以及补救天灾人祸等方面，都体现了其体恤民情、施政以德的“仁政”思想。其在巡抚江西征宁藩时曾发布“宽恤禁约”，充分体恤兴兵革对民众生产生活带来的劳费，严令所属各州县官员“痛恤民隐”，不得叨扰加重百姓负担，违者以军法论处；在盐政及商税征收上，始终强调保障民生与预留军费的协调平衡，坚决反对涸泽而渔，遵循“不加赋而财足，不扰民而事办”的公私两全原则。

另外，王阳明还注重及时应对解决基本的民生问题，如宁王叛乱前夕吉安十三个县已遭受旱灾，宁王曾发布“伪命”减免税赋、收揽人心。军事平叛初步完成后，百姓对减免税赋的举措无所适从、普生疑虑，王阳明凭借其高度的政治敏感，及对战后百姓疲弱情势的体恤，认为如果还要征收税赋很可能再次激发民变，为尽快稳定民心、推动战后各项秩序恢复重建，王阳明立刻呈上“旱灾疏”提请“暂将江西正德十四年分税粮通行优免”。面对第二年旱情有所加重而军民未获赈济反追征赋税的现实，再次提请宽免两年的钱粮税赋。

4.利民为本福泽后世

王阳明以其智慧迅速平定了断藤峡、八寨之乱，给来宾当地，甚至给全广西都带来了积极影响。因为他不仅让当地民众不必再担忧匪患之扰，更将自己的心学思想播种在了民众心间，塑造了良好的民间社会风气。

王阳明为来宾民众所做的努力，当地百姓亦铭记在心。来宾武宣境内至今尚存当年王阳明征战大藤峡的古迹——大藤庙。这是武宣民众为纪念王阳明征战大藤峡之功，自发在大藤山山麓所立，用以供奉祭祀王阳明。民国三年（1914年）《武宣县志》有载：“大藤山发脉由东乡里村背而来，延蔓五十余里，高六十余丈，明王守仁征平大藤峡，民载其德，因立庙此山麓以奉祀之。”1995年出版的《武宣县志》亦载：“大藤山在三里乡东南，距县城约20公里。山高岭大，扼黔江之要地，是汉武帝平南越驻师处。明王守仁镇压大藤峡农民起义，建有大藤庙于山下。”如若现在到武宣去，还能看到2000年在原庙遗址上复修的一间小庙。

在忻城县的周安白虎山摩崖上，亦有几块碑刻镌刻了对王阳明此番功绩的赞扬。“八寨定知成俗美，九重无复动边愁。我来勒石铭功德，地久天长颂不休。”“圣代版图今镇静，边域鬼魅莫惊愁。太平已许将军置，耕凿讴歌口益休。”“钧旨于斯八寨游，无村夜泊此岩头。凶山有约如回顾，恶水无情向北流。此地传闻生贼种，累朝杀戳使人愁。从今设置千军镇，殄灭瑶蛮永绝休。”这些诗词既回忆了王阳明平定八寨之乱前的混乱景象，也表达了对王阳明镇压匪患、换来一方太平的感激之情。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武宣县志》载：“断藤峡……嘉靖间诸猺又据险为乱，王文成公守仁合师征之，至今安聀。”

(图片均为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