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与母亲打电话,她告诉我收到朋友自家种的火晶柿子,等霜降后要晒成柿饼邮寄给我。我的家乡在南方沿海小城,夏天和秋天总是如孪生兄弟般难以分开,没有合适的气候是绝不可能晒成挂霜柿子的。我向母亲泼着冷水,她也不气恼,像是有着十足的信心。母亲口中的霜降挂柿,让我回忆起了老家的秋天。因为低山丘陵的地势和来自太平洋湿热海风的捣乱,季节的交替总是隐晦而又漫长地进行着。 秋天是我孩童时最为喜爱的一个季节,母亲常常会在这时将我送回奶奶家。那里不靠近市区,是在靠山的一个小镇上。由爷爷开荒出的几亩旱田在交公后成了集体茶田。大约秋分之后,人们会开始采摘秋茶。为了方便照看,奶奶总把我带在身边,有时一处踩平的田埂就成了我的专属“座位”。 采茶是从早到晚进行的,妇女也无需精密的工具,戴头巾背篓子,讲究些的再戴双手套,就能够高效率地摘下最嫩的茶芽。她们仿佛有着天生的激情和动力,面对一种极为枯燥乏味的机械性劳作乐此不疲,从初晓到夜幕,从未表现出丝毫的懈怠。 奶奶为了抬头就能看见我,总把我放在最高的一阶梯田上,层层的梯田蔓延而上,躁动的流云、张狂的风、妇女们五颜六色的头巾在移动中成了有生命的、流动的、灵活的秋。没有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绝景,这就是我童年的秋。 连晴不知夏去,一雨方知秋来。古人诚不欺我,几天前的连阴雨,让我深切体会到秋的萧瑟。她是突然的,绝不提前给人们打招呼,在某一个夜里,悄悄地来。轻轻柔柔的、漫漫洒洒的秋雨,不知何处跑来的风,也来和她作伴,将雨点儿斜斜吹进屋里。我站在阳台,看着那窗边的异木棉也不能幸免,他孤傲地在雨中轻颤枝桠,开得热烈。 从沿海吹来的暖湿空气与重岭连绵中的山风相汇,形成持续性的阴雨天气。一层层薄薄的烟雾,笼罩着统治了夜晚。第二天太阳升起, 一切又都烟消云散,只留下来不及走的寒露轻抚在草木的叶上,寒露散后出来的是躁动的流云和同样张狂的风。由于独特的南国物候特征,这里的秋是温柔且怡然自得的。而北方的秋,又是不同。秦岭淮河为界,南北分割。南方初秋时期,北方的秋季已接近尾声。南京作为我唯一去过的北方城市,满足了我对深秋的无尽幻想。“春牛首,秋栖霞”,枫叶霜天,群山挂彩。明孝陵,湖光掠影,落羽杉林。 红墙砖、老虎窗,细节之处把民国风情展露无遗。作为南京唯一的津派建筑,老虎巷尽历百余年的风雨剥蚀,仍保存完好。街巷两侧,整齐排列着小青砖、小黑瓦砌成的院落。这里家家户户好像都爱在院子里种着一两棵树,以枣树、栾树为主。透过窗子往里看,早已没了人迹,无主的树木肆意生长。落地的枯叶已经成了曲卷的褐色,将落未落的叶暗暗蓄力,倏忽间一片跳动的明黄色映入眼中。枯燥的世界一时间鲜活起来。走在这路上,栾树蒴果在微风吹拂下哗哗作响,有些悲怆清凉的意味。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在辽阔广大的中华大地上,我未曾踏足的远方,有着更多样的秋。张掖,几乎寸草不生的广袤丘陵,群山仿佛由各种色彩条编制而成;稻城亚丁,清澈透亮的海子,洁白高远的雪山、青黄相间的白桦林、连绵不断的山峦;新疆咯纳斯,晨雾在彩林间蔓延,草甸中几座小木屋炊烟袅袅…… 无数候鸟振翅南飞,风吹麦浪,人类丰收。秋这个季节太过神奇,远山重峦,近水碧波,开始一年的启迪和沉淀。我留不住秋,也无法真正了解她,只能用浅薄的语言来记录我经历的美、向往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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