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还没开始,他便预知了结局。 生如夏花,繁华落后,飘絮的季节。岁月像老人一般,蹉跎了好些年,生怕失去或错过的,就越容易逝去。 繇背上双肩包,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嘴里冒得寒气,冻得红肿的脸,踩着路上的薄冰,发出“咯咯”的响声。 繇从小便是个倔强的孩子,犟得驴一般。这性格必然不讨喜,也因此没少挨打挨骂。三岁看到老,我想他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那时繇带着一群跟自己一般大的孩童,去邻村盗无花果子,后被逮个正着。邻村便把他们送到家长那,严批带审,大多数孩童当众就认了个错。 唯独繇死活不肯,仰着头,一股不服输的倔劲。繇的父亲当即就朝他脸甩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像旱天里打雷似的。血柱顺着繇的鼻腔渗了出来,繇没有去擦,任其流出。 “倔!”繇的父亲憋了许久才挤出个字来。 “繇他爹,算了,算了吧……”邻里乡亲都过来劝解。 “算了,算了……”被盗事主也是看不下去了,摇了摇头,临走的时候还落下一句“这孩子该好好管管了。” 算是过去了,繇的父亲怒盯着繇,后没再说什么话。反背着手,长长叹了声,也随着众乡亲离去。 独留下繇一个人,站在原地,用脚在地上刨,刨出个大坑来。 他扬了扬头,看着身后的老榕树,隔着阳光,迷离了眼。风呼呼打着榕叶,随之心也跟着安静了。 他很喜欢这种声音,静静的,一个人。顺手抹去鼻梁间风干了的血痕,像半点事都未发生过似的。跑过去,徒手往老榕树上端枝头攀了去。整个人伏在榕树杈间,慢慢闭上了眼,安然地睡去。此时,不安分的知了,也在树上唱起了催眠曲。 放学的傍晚午后,学生在回家路上追逐嬉闹,惬意玩耍,但这些都不属于繇。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繇那双沾满泥垢的脚丫,在那田野里奔跑了起来。夕阳映衬着他稚气的脸庞,他愉悦地笑着。 天刚亮,繇就得去圈栏里,牵上自家的大黄牛,将其带到长满草的田沟旁,待日落放学后再去牵回来,每日如此。虽少了些玩耍时间,但看得出,繇是快乐的。 斤是繇最好的朋友,俩人相似的性格,使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落日余晖下,两个小伙伴,光着脚丫子,在河里玩着泼水游戏,独留一旁的老黄牛认真地啃草。 上树掏鸟蛋,下河捉虾蟹,繇都很愿意带上斤。因为对他来说,快乐在于分享。而斤也喜欢跟在他后面,俩人结着伴, 共享属于他们自己的童年趣事。 但事情往往不那么顺利。大多时候都会被斤的父母拦阻,只得偶尔几次,或等父母不在家,或是作业的提前完成,才得了同意。 棍棒下才能出成绩,是那年代最信奉的律条。成绩决定着一切,像繇这样成绩一般的孩子,在他们眼里算是“坏”小孩。父母一般不能容忍自家小孩与“坏”孩子在一起玩。好几次繇上斤家去,都是被斤的父母撵出来的。本就性格不讨喜的繇,又不会说些好听的。转过头,掩着脸,小跑离去。在斤的父母眼里,好像他受了某种委屈般。其实繇并没有这种想法,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时光流逝如飞雪,轻薄无痕。孩童的天真无邪的年代,一下过渡到青春迷茫的阶段。繇也从一个稚嫩的孩童,蜕变成忧愁的少年。 那一年,繇正好高中毕业。夏天的提前到来,预示着眼前的离别。繇转头回望,学校的栗树下,操场边,走廊前,都将成为生命中永恒的记忆点。毕业了,昨日还没做完的作业题目,还有那朗朗的读书声,今日就便消失殆尽了。黑板上各式的毕业宣言,都还没来得及擦去。回想来,在走廊被罚站打手心的场景,窗外篱笆园里随风飘逝的蒲公英,似乎已成了记忆里最有味道的风景了。 高考成与败,繇不是那么关心。他并不是班里的尖子生,上不上大学,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期待。他记得考完回家的那天晚上,夜里似乎还有点凉。父亲搬来竹凳坐在他身旁,点了卷旱烟,隔着烟雾,语重心长地对着他说:“家里穷,怕是供不起……”繇也自然明白话的意思,默默低着头, 一声不吭。 父亲甚是了解自己孩子的性格,仰头望了望繁星满幕的星空,他想明天定又会是个大好天,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等到抽完烟,独自搬着竹凳回房去了。 繇—如既往地低头沉默,想吱出点声,却又没了声。想到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劳作的样子,心里酸楚许多。家中沉重的负担,这么多年都是父亲一个人担着。想到父母的不容易,繇咽下嘴里很涩很涩的感觉。缓缓地抬头,看见了刚才父亲望了望的星空,是呀,或许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呢。 繇也知道父亲跟自己一样,有事都藏在心里,从不向外说。 七月,繇踏上了开往外地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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