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是1976年应征入伍的,那时我还是个小屁孩。1980年,二哥复员返乡,也是那时候起,我对自己的成长岁月开始有一些记忆。那时候,我们特别喜欢电影中的八路军和解放军,他们机智勇敢,在硝烟炮火中冲锋杀敌,夺取胜利。我们对战火中的英雄无比崇拜,认为他们身上有战胜一切的力量。二哥当兵归来,我认为他也是英雄。在小时候的印象中,二哥都是身材高大、力量惊人的形象,左右腋下可夹一包水泥,挑粪去种玉米是一担四桶,比别人多一倍。我对小伙伴们说,“只有英雄才能做到的,他只是没有枪而已。” 长大后,我才知道二哥的军旅生涯几乎与枪弹无关,四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他转战河南、山西、山东等几个省,干的全是搬砖和泥的重活,就是专门盖房子的工程兵,但他还是带回了一些手指大小的锃亮亮的子弹,只是被我们玩丢了。 二哥复员不到两年,一个山里的远房姐姐成了我二嫂,我常常跟在兄嫂身边干点农事,特别喜欢跟在身着军装的二哥身边,希望能听他讲部队里的事。他说在部队里大家干起活来总是你追我赶,班与班比,连与连比,边唱歌边劳动……他积累四年的故事总也讲不完。我长大一些后才明白,二哥讲故事是有故事的——他是说给二嫂听的,炫耀自己的力气大,毕竟在新婚妻子面前表现能耐太正常了。那时候的二哥,无论是春种秋收中的挑粪挑谷,还是搬砖扛物,常常都是二百斤负重在肩。 当年同二哥应征入伍的同乡有近二十人,其中有五人相距不足两公里,他们同一批复员归来,时常聚在一起,农忙时节也相互帮忙。二哥的战友到我家来帮活都身着军装,像归队一样。看着他们走过田野的英姿、割稻收米的干劲、挑担归来的自信……只要是他们共同出现的场景,都是我孩童时代最美的风景。 在我心中,二哥总有使不完的力气。 知了在榕树上叫了几个夏天,二哥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压力也随之而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和推进,单靠肢体力量在几分田地里挥洒汗水是很难发家致富的。在那个充满机会的年代,有过出门在外当兵的经历也算是见过世面,发家致富的意识与愿望促使二哥与两个战友一起贷款,当起农村露天影院的老板。开始还真是人头涌动、生意爆满,但没过几年,小小的街圩里出现多家录像放映室,兵哥哥们的露天影院很快就输给来自香港的枪战武打片。再随着家庭电视的普及,人们在家里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丰富的电视节目迫使二哥赖以养家的露天电影彻底退出市场。三个战友各谋出路,一个凭着天赋写书卖画,一个干起农村客运,二哥则当起木匠。然而,没过几年,木匠这门手工活技又输给从企业产生线上出来的既时尚又便宜的新产品。二哥是“兵不厌战”,加入跑马驮物的队伍,辗转回到喂马劈柴的日子。身无长技的二哥,尽管干劲十足,但仅靠一身肌肉力量终归是小农经济的宿命,赶马的岁月在理想与现实间奔忙,生活并没有富裕起来,在这个层面上二哥输给了新时代……四季更迭,望着墙面上县人民武装部送来的挂历,画面上的八一军旗迎风飘扬,这应该是二哥保持精神坚毅的源泉,这么多年从未见他气馁,他骨子里不服输的军人作风是不会向困难低头的。 2014年元旦刚过,与二哥起早贪黑三十个年头的二嫂突发心梗离开了我们。人到中年,万事负累,二哥在一夜之间苍老许多,也变成一个不爱说话的人。从那一年起,每年的建军节,只有二哥独自在屋檐下给自己庆祝。命运就这样一而再地给二哥的日子蒙上无法掀开的阴影。 二哥大半辈子的履历,有过志气风发,历经艰辛挫败,但从不喊苦喊累。他不惧怕任何事情,只是岁月不饶人,输给了时光,步入老年。每当看到或听到新闻里出现有关抢险救灾的消息,出现人民子弟兵的生动身影,我就想起当过兵的二哥,他的一生似乎是与困难共生共存的一生。 二哥的微信朋友圈有一组“平安村支部·喜迎二十大 永远跟党走 奋进新征程·红色打卡教育活动”的图片特别醒目。经向村党支部书记了解,得到这样的评价:“黄秉龙身为老党员,组织的活动他有召之即来的自觉。”我想,二哥的心中一定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照耀着他的昨日与未来。 在提笔写这篇短文之前,我先给二哥打电话问安,问他近期有什么想法,他的回答还是一向乐观而硬气:“我是一个兵,退伍不褪色,退役不退志,天天劳动吃饭香。”他在言语上是跟我开玩笑,但我知道行动上是事实。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国家对老兵的优待政策也越来越好,但愿二哥的晚年保持斗志,围篱种豆,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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