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以来,山里就由“雨纷纷”变成“雨哗哗”了。每当雷雨交加,我就想起少时和几个玩伴坐在堂屋门口唱的儿歌:“雷公隆隆雨哗哗,阿爸出门去放排,大河小河涨大水,阿爸放排快回家。”雨帘前的我们既期盼又担心,期盼的是阿爸快点回来,买回猪肉和糖果,全家喜气洋洋;担心的是阿爸说过放排非常辛苦和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把命搭进去。
改革开放前,金秀瑶族自治县山里的公路还局限在乡乡通水平。山里的木材外运,大都靠放排。我的家乡六定村、六定河,沿河两岸到处都是松杉,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是沿岸村屯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而放排,则是村屯中所有青壮年男子的拿手活。 放排要经过砍树、晾晒、断筒、搬运、扎排、放排等一系列工序,每道工序都很有讲究—— 每年清明节前后是砍杉树的最佳时期,由年长者确定到哪座山砍树。砍树动工日要看时辰,图个吉利。砍树的顺序是从上往下砍,用绳子拉使杉树一律往上倒。砍完一片山后,要及时按1.5米左右的长度把树皮一块块剥下,剥至6厘米尾径处,树尾一端不剥皮、不修枝,为的是让树木吸水,干得快。剥下的树皮,要一片片打开整齐叠放,压实,留着盖房子用。 大约过了一个月,就可以把树木按4.2米或5.2米的长度锯断,放排人称为“断筒”。为什么要多出0.2米?因为被砍过的树根不整齐,木材站的工作人员要统一锯掉。木头断筒后就用滚、拖、扛的方法运下山,再用放散水的方式将木头放到适合扎排的地方。所谓“放散水”,就是在砍树的山冲或相邻的山冲塞梯级水坝囤水,待木头到位后,就快速放水,让水流把木头冲下去。在水量充足的时候,因为水流很快就会耗尽,必须赶在水流最大的时候把木头放出去。社员们个个手拿挠钩,喝五吆六地呼唤着:“快呀快呀,这根被冲上岸了,那根打横了,那有一根冲进崖缝了,那里被卡住堆积了......”人人身手敏捷、跑前跑后,将跑偏的拉回、将打横的推正,将堆积的撬开。那情景,不是一个“壮观”了得的!待木头被推到下一个水坝,下一个回合又开始,直至把木头推到小河边,就可以扎木排了。 扎木排特别要扎好第一节木排。选6至8根10~12厘米的木头,每根木头前后要凿眼,串上木销,使之结实稳固,便于放排人站在上面掌控。山里每条木排共12节,除第一节外,后面各节一般用排丁、木杠、牛藤或竹篾串通扎紧即可,节与节之间用两根排梁竹连接。扎完12节木排,需要9个工作日。 放排是非常辛苦的活儿。山里人习惯是每三个人负责两条排,大水时则每五个人两条排,单数那个人是负责为两条排排除故障的。放排者不仅要身体健硕,还要身手敏捷、眼光犀利,排篙一点一撑,都要恰到好处,木排才会顺利向前。他们每天都在经受无尽的日晒雨淋,出大力、流大汗,每天要穿烂一两双草鞋。山内河床狭小,河水湍急,遇到激流险滩,长龙似的木排就起伏颠簸、左摇右晃,人稍不留神就会被抛下河中。有时排头被卡住,后面的木排滚滚而来,排梁竹被折断,木排被打散,又得重新扎排。在有回旋的深潭里,一张多长的排篙也插不到底,为了不让排头转弯,撑排人就要一左一右使劲划水,真是“逆水行舟用力撑,一篙松劲退千寻”,个中艰辛,非亲历者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也有稍微惬意的时候。遇到水的流速适中、河床相对平缓,木排就自然前行,排上的人能够点上一支烟,看着向后退去的河岸,吹起口哨,或者吆喝一声,“呜——喂!爽啊!”接着就唱起自编的山歌: 背起排刀去放排,越过峡谷和险滩; 放排虽苦为自己,竹篙一撑到平原。 山一程来水一程,放排之人铁骨身; 大批原木运出山,支援国家大建设。 此时,他们的整个身心都觉得畅快了! 傍晚,放排人就在石岩或大树下露营,吃的是苞米饭,配菜多是头菜、萝卜干、榄角等。那时河里鱼多,放排人习惯带上一把八磅锤,休息时,在河弯砸石头,三下两下,石头下的鱼就会被震晕而翻着白肚子浮出来,成了放排人下酒的好菜。 木材到站时,是放排人最高兴的时候。通过检尺计算,一条排大约有5个立方木材,可得200~300元现金,每立方木材还奖励15斤谷票和5尺布票,这些都交给了生产队集体,但个人每天可记最高工分12分。放一次排还可以得到5~7元的生活补助费,到集市买斤把猪肉、几个糖果回家是不成问题的。 1964年以前,六定的木排放到荔浦木材站,1965年后放到修仁木材站。汛期一天可到修仁,三天可到荔浦,旱季则甚至要十天半月才往返一次。为了方便,六定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修仁一带交有伙计,同龄的以“老伙”相称,有年龄差别的称“伙计哥”“伙计嫂”“伙计爷”“伙计娘”等。伙计之间友好交往,互通有无,你送我几根木尾、我送你一袋大米,是瑶汉团结的纽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