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离县城近30公里的一个小村,小村东西南北角的岭上,都有我们的祖坟。每逢清明节,我们都要扫墓祭祀。
记忆当中,整个童年,父母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发愁,能吃上一餐猪肉是最大的奢望。但清明节的那天,父亲必定要买回一大块猪肉,母亲则是煮好一锅五色糯米饭,把猪肉整块放锅里煮熟,用盆装好,放到箩筐里,挑去岭上扫墓。 对于扫墓祭祀,我起初是不感兴趣的。对于扫墓,母亲对我们有很多规矩:扫墓时要肃静,不能到处乱跑打打闹闹;供品要等到扫墓结束后才能吃;要等纸钱焚烧燃尽才能离开;扫墓的担子要挑到墓盘内才能放下来,半路上不能把担子搁在路边停下来歇脚等等。 读小学四年级的那年清明,由于地里的农活太忙,又适逢星期天,母亲准备好行装后便到地里干活了,吩咐我们几个负责挑去扫墓。 上午9点,开始有人挑着担子往西边去,接着叫我们出发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来到大约五六公里外的第一座祖坟上,将担子摆放到坟头的正前方,男人们铲除杂草、清沟、堆土、垒坟顶,妇女和小孩往坟头挂白色的纸串,从箩筐里拿出祭品——鸡、猪肉、鱼、五色糯米饭和米酒等,放上筷子和酒杯,随后焚上几炷香,参加祭祀的人持香敬拜后将香插到坟墓前,其间要添酒三次,等香燃至一半酒过三巡后,便焚纸钱,再次敬拜后将祭品收进箩筐,再挑到下一个祖坟上祭祀。 那时候扫墓,等待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大家都在墓盘边上坐着,男人们在旁边抽着烟,女人们小声地唠嗑着,小孩子则百无聊赖,有记错添酒次数的,小孩子们都会在旁边立即纠正过来。 众人挑着担子跨沟过坎,来到当天要祭祀的最后一座祖坟,这时候天早已过午,饥肠响如鼓。烧香焚纸完成祭拜流程后,大人们从箩筐底拿出菜刀,将猪肉切成小块,小孩子们立即抓碗抢饭狼吞虎咽起来。记忆中,清明节气温都比较低的,但大家吃起来都津津有味,特别是那瘦肉,放进嘴里嚼两下,一股清香随即弥漫心间…… 从那年以后,每年清明节,我都积极去扫墓。起初是贪恋祭拜后那清香的瘦肉。慢慢地,我懂得了祭祀扫墓是对先祖的缅怀和感恩;给先祖烧纸添土,是一种庄重的仪式、一种情感的寄托;我知道了自己是谁,明白了自己的来路和归途。 后来,由于外出工作、结婚成家,我没有机会再参加族人的祭祖扫墓活动。再后来,父母亲相继过世,去祭拜时,猪、鸡、糖、果、饼应有尽有,但我却再也没有吃到当年那香甜的瘦肉,也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扫墓的担子要挑到墓盘内才能放下来”。 记忆就像落在油纸伞上细碎的雨珠,它们在伞面上弹跳,抖落,最后融入大地,落在我们的心里。风起,回首,柳枝轻拂处,又见清明。山脚下竹林深处,一片山花独享春光。那里,是我出生、启蒙的地方。我想,只有这样寂静的地方,才能完整地保留涤荡了千年的民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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