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房间开着空调,我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哼起《探清水河》……
调调哼起,我在乐曲的韵味里,看见慢慢展开的时光画卷。 八九十年代出生的我们,都是六七岁才读书,在这之前的每天,我们有大量的时间慢慢消磨。 百无聊赖的小伙伴,每天专注寻找消遣时间的娱乐项目。我们不时晃悠在村边的空地里,任由矮树枝叶轻拂。那时的我,刚比苦楝树苗高,村前屋后,哪都有苦楝树的身影。父亲说过:苦楝树没什么大用,只能做柴火。在这冗杂的绿植里,我尤其喜爱枝叶招展、蓬勃葱茏的苦楝树苗。 偶做些有意义的事,就是摘苦楝树的嫩牙,放到碗罐里,慢慢捣碎,模仿大人把这嫩芽糊敷到脚面。不然就是摘点鸡爪果树叶,拿到洗衣渠旁边的石板上,沾水搓出泡泡。大家常常一起折枝到浅沟边玩水,比赛谁搓出的泡泡多。 我们最常去的洗衣渠边有一截矮墙根,墙根边上是一丛经年的竹簇。风吹来,竹枝随风弯腰,偶尔竹竿被压得吱吱响,一阵风退去,竹枝又反弹回来直起腰。 这里,是家家户户浣洗衣服的地方。洗衣服的位置非常有限,高峰期带着孩子来洗衣服的婶娘们,便让自己的孩子坐在墙根上的竹荫下等着。 我钟意这截墙根,它一边是大路,一边是洗衣渠。这里有水有人有竹荫,还有眼前开阔的田野。有时没碰到聊天的小伙伴,那也没关系,我就直接坐在边上看婶娘边洗衣服边嬉笑怒骂。还记得一个年轻阿婶边洗衣服边说:有一次几家人一起干活,她憋着一个屁,姑娘家面子薄,一直不敢放出来,结果肚子痛到几乎直不起身,于是她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屁放完后,肚子马上不痛了。婶娘们哈哈笑起来,我喜欢看到分享经历后一堆人的笑脸。 有时我静静坐在墙根,感受水的柔润,看路边来往的人、物。低飞的燕子掠过水面,点水即起,干净又轻灵。风吹过稻田,陆陆续续走过几个早出工的人。我摘了几张竹叶,做几个简易的小船,放水里随溪流而下,一开始颇为浩浩荡荡,直至有些地方有水流回旋,“小船”走不了,很快就漏水沉下。 而矮墙根上,常常能迎来我的大堂弟。他坐在我身旁,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但一定是很多次。他坐在我身边一起吹风的画面,镌刻在我的脑海和血液里,成长的路上,无数次冒出来。 微风浮动,沟边的婶娘成为背景,我们坐在那簇竹荫下,不记得有过什么具体的交谈内容,除了他告诉我脚痛的那个早晨。 那天早晨,他跟我说:大姐,我脚痛。我按照自己仅有的常识捞起他的裤腿,细心查看他指着的痛处,没有淤青,没有肿硬,按下去他就说痛。搞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我跟他说:让大人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那天十点,我和妹妹跟着母亲坐在牛车上准备去地里剥甘蔗叶。他追着牛车跑,吊在牛车尾上不下去,想要爬上来跟我们一起去干活。我和妹妹都很兴奋,非常渴望他能跟着我们一起去,我们雀跃回应他,想要拉他上来。完全忘了他早上说腿痛的事。母亲严厉地说他不能跟我们走,让他回家。心里不忍他独自留下太过失望,便安慰跟着牛车走的他:你回家吧,我们晚上回来再一起玩。 晚上收工回到家,没有他的踪影,也没见父亲。晚饭后才听说父亲陪着大叔带他一起到柳州看腿去了。心里一噔,这下我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好。 他一呆就是很久。大叔中间单独回来过,我只知道情况比较严重,但是怎么个严重法不得而知。直到大叔带着他一起回来,一堆孩子一起跑到他家去看他。可是他不能下床,床尾吊着两块砖,砖上的绳子拉扯着他的腿。他膝盖往上一点的大腿内侧面好像有两道开刀后留下的伤疤,一道长一点一道短一点。他终于回来了,我好开心,以为他康复了。可是谁知道往后的日子里,他的腿时不时就会肿胀起来,每一次肿胀到发亮,他就疼得大叫,一直呻吟。我听着看着,内心揪痛却有心无力。 稍微好点,他就开始闹着要下床。腿,依旧不能走,他常常用手撑起屁股挪到我们家。那时,孩子有孩子世界的规则,为了跟我们一起玩,他没少被为难。 后来他慢慢好了,可以站起来走路,两条腿却不再一样长!巷口处,瓦檐下,有他因双腿高低不一致而跳跃着的身影。别人叫他老跳,我无力阻止,心里还是一样喜欢他。 往后的日子,各自读书,放假相见,随意聊聊。有一次我在新家的厨房里边淘米边哼歌,他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大笑着说:大姐,你唱歌的声音怎么那么老声?哈哈哈…… 他上初中后,听说上课会用书挡着睡觉,只有数学不错,其他学科成绩都不太好,还听他提起过连二十六个字母都分不清。倘若是别人,我会觉得这学习成绩也太差了吧。但是到了他身上,我反倒觉得这没什么。 再后来,我在武汉上学,他到广东阳江打工,又转到山东,听说我贷款读书,他打电话给我,说他攒了五千块钱,如果我需要他可以打给我。那天,我走在学校的操场边上,树影婆娑,湖光荡漾,风吹过高大的梧桐树,我既高兴又感动。 那年年底,他说要从山东坐火车到武汉跟我汇合,然后一起回家。他来的那天,北方大雪封路,火车晚点,我问他要不要去火车站接他,他说不用,他会来找我,让我在学校等他。之后的每次相见,他来找我,也从来不让我去接。 毕业以后的日子里,我上班,他回家创业,期间失败过。如今的他三十多了,依旧孑然一身。 儿时的我们,除了希冀和展望,谁也不知道生活这本书,翻开下一页会是什么内容…… 哼着哼着,一首曲子下来,直叫自己泪流满面。也不知道歌词是什么,只知道曲子令自己着迷,《探清水河》曲调里的“额……啊……”,带着一股绵韵悠长、沧桑凌厉,从记忆中的小村庄上掠过。我们挨过的屋角、躲过的房檐如今再无踪影,长巷深影苔藓绿华也已荡然无存,只存留在记忆中。惟留阿姐深深的祝福,祈愿在我时光画卷里挥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社哥,往后余生,一切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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