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光光,月亮球球/三岁娃仔养水牛/水牛过沟,踩到泥鳅/泥鳅告状,告到和尚/和尚念经,念着观音/观音挑水,撞着水鬼/水鬼摸鱼,摸着团鱼/团鱼生个蛋,留给明天早上送早饭!” 童年时,有月的夏夜,我们总喜欢和奶奶在院子里乘凉。月光洒满院子,一片银白,根本就不用开灯。近处的房屋、山、树,棱角分明;远处的山脉,隐隐约约地在氤氲的夜色中。这时,奶奶总会轻摇着蒲扇,给我们念这首歌谣。歌谣里的“xx”人物经常变换,一般是挨着奶奶最近的那一个,有时是我,有时是妹妹,有时是来听奶奶讲故事的村里的小朋友。奶奶念完了,还会拿着蒲扇,拍拍她念到的“xx”,然后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我们也跟着笑。爽朗的,收敛的;苍老的,稚嫩的;尖的,浑厚的笑声交织着,在院子里回响,然后升起来,向那轮圆圆的月亮飘去。 那时的月亮总是很圆。澄澈的蓝天里,月亮温柔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月亮旁边,总是会飘着几朵白云,这些白云就像是月亮带着的,总是跟在旁边,好像一幅画里的一样。那幅画好像叫彩云追月吧。也有的时候,不知是云在走,还是月亮在走,月亮钻进了云里,大地上就阴暗下来。很快,月亮又从云的另一端钻出,大地又澄澈如初。 奶奶不光说月光谣,还有荧光谣、清水谣、采茶谣、卖酒谣,好多好多,好像她脑子里装着说不完的童谣。她有时候也会让我们猜谜语,如“上八不是八,下八才是八,十字中间坐,救命皇菩萨”“千条线,万条线,落到地上看不见”。后面这个谜我们很快就猜出是雨。前面那个我们很久猜不出,她就会拿着蒲扇,随意地轻轻拍一下某个孩子的脑袋,提示说:“你们真笨啊?天天吃的饭就是它煮出来的啊!”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米”字。看到我们“开窍”,奶奶就得意地笑了。奶奶也会给我们讲故事,当然,首先是与月亮有关的故事。奶奶说,月亮里只有一座宫殿,宫殿里只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叫做嫦娥。嫦娥是人间的一位美女,很久以前,因为误服了会飞的仙丹,飞到了月亮上,她飞上去的时候,只带了一只兔子。每当月圆的时候,她就会带着她的兔子,到广寒宫前的桂花树下乘凉。这时候,小伙伴们就安静下来,出神地辨认着月亮里哪是桂花树,哪是嫦娥,哪是兔子,心疼着孤独的嫦娥,想着哪一天也能飞到月亮上看看嫦娥。奶奶也会告诫我们,不能用手去指月亮,指了月亮耳朵会缺的。我们没问为什么,大概是指了月亮,嫦娥姐姐会生气吧。 月光明亮的夜里,除了我们不时发出的笑声回荡在夜色里,夜的伴奏也是很丰富的。稻田里的蛙声,一阵一阵的,好像有人指挥的合唱。只要巷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附近的狗就会叫起来,接着,全村就是一片狗吠声,连对面山上人家的狗也远远地跟着叫起来。院旁的草丛里,像百草园里说的“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但这些歌唱常被我们忽略掉。那些蛐蛐、蝈蝈,吱吱喳喳地,合成了时高时低的声音。有时,猫头鹰会猛地发出一串由缓到急,又由急到缓,然后像划了休止符一样急促地停下,古怪又令人惶惑。我更喜欢听的,还是村口那位大哥拉二胡。有月亮的晚上,有时他就会拿着二胡出到村边,坐在我家那块稻田旁边电杆下的大石头上,拉那首有名的《十五的月亮》。声音深沉、悠扬,而又旷远地回响在村庄上空的月色里,交织着一种莫名的沧桑感。那幅一个黑影独自坐在月光下、稻田边、石头上拉二胡的图画,长久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最热闹的是八月十五的晚上。这天,大家都回来过中秋节了,一家老小有十多人。吃了晚餐,银盘似的月亮已升得老高,爷爷就会把叔叔、姑姑们买回的月饼、水果摆在院子里供月亮,还会沏上三杯供茶,在院墙下点上三炷香,香烟缭缭绕绕消失在月色里。这天晚上,奶奶一般不会讲故事,也不会再念童谣,而是听叔叔、姑姑们讲他们在外面打拼的见闻故事,再就是忙里忙外地去烧茶。大家坐在院子里聊天、逗小孩、讲笑话、吃月饼,任那轮圆圆的月亮在天上飘,直到夜深月斜。 有些月夜,我们也指望不上奶奶给我们讲童谣,那就是奶奶那些伙伴们来家里玩的时候。七八位老奶奶,一人拿一把蒲扇摇着在院子里聊天,时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聊到中间,奶奶就会去张罗打油茶。这样的夜晚,我们就会邀上小伙伴,消失在大人的视野里。或者去校园里捉迷藏,或者去村边的榕树上捉知了,或者去田垌里捉萤火虫。常常是玩到月亮躲到了村后的树林里,夜色逐渐地暗了下来,才满头大汗地跑回家,端起奶奶留在桌上的油茶,“咕噜咕噜”地喝一大碗,再去洗澡休息。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奶奶念童谣的夜晚,月亮总是那么圆,风总是那么凉爽,人们总是那么快乐。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转眼奶奶已整整去世20年了,那首月光谣,还有奶奶念童谣的月夜,仍时常电影似的,在脑海里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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