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上,看见有摄友拍了几张武宣仙城书院的照片,这古老的书院虽然沧桑之后容颜已改,从照片看修葺得焕然一新,但仍然还是昔日那静谧古朴,庄重而文雅的模样,只不过修葺之后显得更加气派。这个仙城书院,正是我读初中时的教室,大红门口、木格窗户、青瓦白墙的两层小楼,一下就把我带入当年还在学校念书的日子。
从仙城书院的红漆大门进去,是一道不宽的走道,书院的左边,就是我曾经在这里念过初中一年级的教室,右边是同届的另一个班。那年,学校就招了我们两个班一百个学生。我在这里念了我人生最后一年书,就辍学了,从此之后的几十年,再也没有进过这个教室。 走过书院的通道,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当年,院子的两边各种着一棵葡萄树,虬曲的葡萄藤攀满了葡萄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叫“葡萄”的植物,从书本上读过模糊的文字印象一下子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冬天,太阳的光从葡萄落完叶子枯枝般的藤条的缝隙里照射下来,同学们在葡萄架下跑跳喧闹,斑驳的阳光晃在同学们一张张充满青春但还稚气未脱的脸上。春天,葡萄架上铺满了绿,每一个孩子的活力都透过葡萄的藤条跃上碧色的叶面,挽着春风向蓝天欢呼,那读书声和欢笑声还有愉快的歌声从高空中散落开来,撒遍校园的每一个地方,洋溢到校园之外。 葡萄树旁边有一道阶梯上二楼图书室,当年图书室里的书架上不算多的书被酷爱读书的我几乎翻遍。我在这里读了很多书,不但阅读了《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这些孩子们感兴趣的书,还窥探了《茶花女》和《欧也妮·葛朗台》这些大人的世界,从书本里汲取了很多知识的营养。可惜这样的好日子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年,我就因为父母生病辍学了。 在仙城书院这个我曾经念过书的教室里,老师教给我的知识我现在几乎都遗忘殆尽了,但一看到这个大门,立即有饥饿的感觉从我的记忆里蹦了出来,那时候的初中学生一个月二十六斤粮食,大部分供应的是大米,经常搭配玉米粒、红薯丁。 同学们吃的瓜菜是学生班组里种的,一分钱一斤,收入作为班费。收回来的青菜洗净切好放在食堂一口三四尺直径的大锅里被一把硕大的锅铲翻炒着,那煮得略微发黄泛着少量油花的菜被装进大桶,再分到每一个学生的饭罐里,铺在饭的上面。 食堂用学生种的菜养猪,一个月杀一头,师生们就有一次猪肉吃,不多,每个学生大约二两。 从仙城书院走出来,是一个篮球场,走过篮球场,就是学校的大门,学校的食堂和大门隔着一条几米宽的公路,每天早午晚三餐,学校工友敲打吃饭大钟的余音未过,我们低年级的同学就掏出裤袋里装着的吃饭用的勺子或者截断了一两寸方便放进裤袋的筷子从这里飞奔去食堂,那速度堪比刘翔百米跨栏! 每一餐,同学们把头埋在自己那个直径十二厘米的瓦罐里,吃加水蒸熟了在瓦罐里才三四厘米厚和稠稀饭差不多的大米饭,一口气风卷残云,还不知道味道如何,就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囫囵吞完了。那时候还是孩子,也不懂得读书人吃饭应有的斯文。 说话带北方口音的校长也知道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有过上厕所大解站起身来眼前就一片漆黑的眩晕,他知道那是这些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缺乏营养造成的,他曾经在早上集会训话的时候,说他很同情同学们,但也爱莫能助,希望大家和国家一起挺过时艰。 也是在那一年,我的身体也“不知趣”地长高了好几厘米,把我长得肋骨一条条地历历可数。在男生宿舍里,同学们在用肋骨比瘦的时候,发出一声声稚气的、苦涩的怪笑。 学校食堂在没电抽水的时候就停水。县城用电是电厂的发电机发的,经常因故障停电。食堂没有水用就要学生轮流到两公里之外的大河去挑。负重的扁担在我稚嫩的肩膀上厮磨着,我咬着牙看着前方还“路漫漫其修远兮”,扁担从左到右反复换肩,越换肩膀越痛,心里如念佛般念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惜的是,斯人心志苦了,筋骨劳了,体肤也饿了,一直到老,天仍没有降大任于斯人。 我只有节假日或者放假才得回家,每次回家都要步行36公里的路才回到家,每一次回家父母亲都很高兴,做好吃的饭菜给我吃。那时候所谓“好吃的”,只不过有足够我吃的大米饭和蔬菜里面有几块肉。他们知道我在学校很饿,看着我吃得狼吞虎咽的,心疼得要掉泪。 饥饿会成为人一辈子的记忆,虽然我们这一代人觉得自己过的是先苦后甜的日子,现在过得富足,但那年头饿肚子的感觉还是永远都抹不掉,回忆起来有吃牛甘果的味道,苦涩而后甘,让人感慨不已。 母校已经迁到新的校址了,那年母校一百年大庆过后几天,我的一位同学见了我,说学校大庆那天没见到我,她问了几个同学,都说没看见。我说我不知道有这个盛会啊,我只在那里读了一年的书,以为没有谁记得我了,连我自己都无颜说自己是武宣县中学的学生。同学说,39班的档案上记有你的名字呢!班长像当年那样点名了,点到我的时候,没有听到我回应。我听了,几乎掉泪,同学们,我的兄弟姐妹,你们没有忘记我,母校,像我的母亲,她也不会忘记她的每一个孩子的! 仙城书院坐落在我母校旧址,走出书院,往南就是学校的大门,至今,那历尽沧桑斑驳的门额上还书写着“武宣县中学”几个古朴的字,那不知道是谁写的几个字让人感觉更像几个文武双全的赳赳学子。学校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从我跨进这个校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六年。当年,我这个孤陋寡闻的乡下孩子,入学后第一次走出这个大门往前方远眺,就看见大门的远处有两座笔尖般的山峰,令我非常惊讶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尖如青笋的山。这两座山虽然不是很高,但屹然特立,傲对群峰,直指苍穹。有个从小就在县城长大的同学说,那座最细最尖的山叫文笔山,我一看,果然像一峰尖笔,铺天作纸写文章。稍粗壮一点的叫武笔山,细看还真有铁血汉子的虎虎豪雄。 许多年以后听人说我母校的仙城书院正是前贤择址建在这一块风水宝地之上,不甚张扬的老校门正面南而对向文武笔峰,仙城书院吸取前面一片江山之秀气,更有两座狮峰吼守,不远处有黔江之水玉带环腰,五座像骏马之山伏躯黔江南岸,令奔腾的大江聚气拢归案前,有志学子似乎奋身即可跨马腾飞,扬鞭催骑直上青云,折桂蟾宫!仙城书院不远处傍着亿万年前地壳运动大浪推沙般堆浮起来的福禄贵“三星”山,位于书院之北的吉地,拱护城郊而卫,那是三座宝山!仙城书院,正占坐于此处福禄贵三星朝躬之吉位,世世代代生发出武宣全县无数英才。有古人留诗为证: 五马拦江走, 三星水上浮; 谁得居其上, 代代出公侯! 作者简介 杨群修,男,来宾市武宣县人,来宾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和短篇小说散见于武宣县和来宾市的报刊以及自治区民委主办的《三月三》杂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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