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黄叶在空中翩跹飞落,稀疏的丫枝在树干上摇曳生姿。一个初冬的下午,我清理书柜里的杂物时,一件用黄色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品突然出现在眼前。打开的一瞬间,一股特殊的铁质气味扑鼻而来,那是一块我以前使用过的已经锈迹斑斑的钢板。不知什么时候搁置一隅,此时,尘封的记忆慢慢被唤醒。 二十多年前8月的一天,我背着行囊踏进了距离武宣县城西南约18公里、坐落在濠江河畔的一所乡村初级中学的大门,开启了我的讲台生涯。那个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打印机和复印机对我们来说还只是幻想。学校所有的文件、报表,学生的学习资料、测试卷、成绩统计表等等,都需要手工刻写和油印,工作量繁重。教务处的黄老师便是刻板油印的专干。 初次认识黄老师,只见他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那一张张等待刻写的资料。他个子高大魁梧,皮肤略显古铜色,圆润光泽的双脸荡漾着慈祥的笑容,宽广饱满的额头光洁明亮。他身穿一件浅黄色整洁笔挺的中山装,显得格外清雅质朴。他嘴里叼着一只紫酱色的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从烟筒滤嘴吐出的丝丝白烟缭绕在他的耳畔,好像在和他低语。 我亲眼见过黄老师刻写钢板的情形:他仔细地把蜡纸平铺在钢板上,并用木尺压好,手指紧握住铁笔生怕笔画走偏,低头伏案小心翼翼地一笔一画刻写;横竖有形、撇捺成锋,字体端正美观、遒劲有力,字行清晰醒目、匀称有致。他谨慎、投入、痴迷的状态,让人心生敬慕、钦佩不已。 黄老师刻写钢板功底深厚,为人也十分和善可亲。但凡有人请他帮忙刻印试卷,他都满口答应,并且按时保质保量完成。他刻好蜡纸,校对无误后,便拿到油印室油印。说是油印室其实就是楼梯间下改装成的一小间杂物房,空间狭窄不通风,夏天闷热蚊子多,黄老师却从不抱怨。 油印时,黄老师将蜡纸平放在油印机的纱框上,用卡条和卡扣将蜡纸平整卡紧。调合好油墨和煤油的比例,然后在纱网涂上油墨,再用滚筒来回拖拉,直到整个版面的油墨均匀一致。涂油墨是细活,涂多了,洇成一团,印出的字或黑或粗或模糊,不好辨认;涂少了,则字迹显不出来。为此,他尤其细心。接着,他盖上纱网,用涂了油墨的滚筒在纱网上均衡地推、提、掀、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如此循环,一份份试卷就印好了。 每当黄老师把一沓沓还散发着浓浓油墨香的试卷交到我们的手中时,我总会想到他熬夜加班的辛苦,他专业、敬业的精神深深地触动着我的心灵。数载过去了,黄老师的执着、尽职,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至今,我都没能忘记他那一手漂亮的钢板字,还保留有他亲手刻印的学生成绩统计表和元旦文艺晚会节目单。 1997年9月,武宣县普及九年义务教育,随后初中学生人数逐渐增多。黄老师的刻印工作已超负荷运行,我们不好意思再叫他刻写试卷,况且每个学科组都配有刻写钢板的工具。于是,我一步步学会了刻写钢板。 刻写钢板并不简单,需要在下面垫一块钢板,上面铺平蜡纸,握住像钢针头一样特制的铁笔,将文稿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蜡纸上刻写。这也是一件不好操作的事,半透明、光滑的蜡纸,薄如蝉翼,刻重了,蜡纸容易被刻破,印出来的字会漏出墨坨;刻轻了,蜡层刻不开,油墨浸不透,印出来的试卷模糊不清。刻一张腊纸要花费两三节课,须有耐心和毅力,且必须专一用心、力度适中。稍不注意,便会出现错别字、漏字,难以修补,整张蜡纸只能作废。我第一次刻钢板,就浪费掉几张蜡纸。长时间刻写,手指还会发疼、发麻,指头起茧、手腕酸痛。尽管有些辛苦,但刻字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一曲美妙动听的乐章,给我带来一种特别真实的享受。 时间来到了2003年9月,学校办公室配置了电脑、针式打印机和复印机,油印机正式“退役”。打印资料变得轻松了许多,只需制作好文档,轻点鼠标,伴随着“咔吱咔吱”的打印声,清晰的方块字便呈现在面前。不过,针式打印机需要手动进纸,整个打印过程,需有人寸步不离地守候。 2009年9月,学校又新添了一台多功能一体机,实现了激光打印、扫描、复印、办公自动一体化,使用起来快捷、轻巧、省时。按下功能键,事先打印好的纸质文档便会源源不断地输出,自动叠放在托盘上,打印出来的试卷、文件和印刷品无异。一些不需打印的普通纸质文件、资料,还可以发送到微信工作群,或拍照截图留存,或拷贝到U盘里,或收藏在手机中,随时查看、简单便捷。 时光荏苒,沉淀在岁月里的一摞一摞泛黄的油印纸页,像发酵的美酒般醇香芬芳,滋润着我的心田。光阴流逝留下的痕迹是我触摸曾经带有温度的过往,指尖和内心依旧能感知其中的温暖,直至今日念兹在兹、铭心镂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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