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故乡已20余年了,最念的是儿时脚下那片土地。
泥土是有味道的吧?我想,人们常常说的泥土的芬芳,大概是说从泥土里长出来的各种花和食物的香味吧,花是香的,食物是香的,爱屋及乌,泥土自然也是香的了。 我也坚信泥土有芬芳的味道。特别是儿时伺弄过的那些泥土,味道从故乡随袅袅的风儿吹来,沁人心脾,又让人在夜深人静时怅然若失,久久不能释怀。逃离故土,梦回故乡,那是怎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转换呢。 故乡在金秀六巷门头,我自幼便与泥土打交道,三岁玩泥巴,七岁学种菜栽瓜,十岁学插秧耘田,十三岁学翻地种红薯……无一不是在泥土中摸爬滚打,连读书学习都变成了业余爱好。记得那时的天空是灰色的,灰蒙蒙的让人看不清前路,我想翻过山的那边看看是不是海,但最远也只是踏着脚下的泥土小路,步行三十里到达乡里。当时的我,总想逃离那束缚脚步的地方。 儿时,我喜欢跟着母亲到菜园里种菜种瓜。翻地时,因为个子小,力气不够,锄了很久才锄了二三米见方的地来,往往是泥土翻松了,又被我反复踩实了。母亲也不介意,只是将土再翻一翻,把锄头反过来,锄尖朝上,用其根部将成块的泥敲碎,再将地面刮平。她教我将菜籽均匀地撒在地上,然后用一根竹篾随意地扫过地面,再让我将事先准备好的稻草铺上去,只需铺薄薄一层,最后洒上些水。懵懂的我,并不知道这些稻草有保温保湿的作用,如若是夏天,还能挡住强烈的阳光,以免种子被灼伤,而这些稻草,久而久之就变成了温润的泥土。 当院子墙根下的第一朵紫色牡丹开放之后,父亲已经把秧田里的泥土耕作得细腻如膏,秧田分成六七畦并一字排开。稻种在父亲的指缝中均匀地落入了融进了春风的土里,生根发芽。大约过了一个月,秧苗已长到一尺来高了,其它水田也全都整理出来。母亲挑个“黄道吉日”,叫上我们姐弟早早去秧田里拔秧苗。拔秧苗很有讲究,母亲做着示范,只见她左右开弓,抓住秧苗的根部,稍稍用力,秧苗就被拔出来了,拔出来的秧苗还带着水和稀泥,有些稀泥带得多些,就在边上的田水里洗洗。母亲一再强调,这些秧苗千万不能拿到水渠里清洗,只有带着秧田里水土的秧苗,插到田里才会长得又快又好。 说到秧苗不能洗,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后,姐姐去外地务工,常常打电话回家说头疼。母亲便让她放假回家时将院子里挖的一小撮泥土带到她饮水的水源地放置,并用矿泉水瓶从家中水缸里装满一瓶水,带到务工地去和着饮用水煮饭吃。我当年在外地求学,常常皮肤过敏,然而只要一放假,踏上家乡的土地,不过两天功夫,过敏便能自愈。我那时暗自感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大山里气温低,农时来得晚,一年中只能种植单季稻,耘田时间到来已是农历五月了。这时,稻田里的禾苗已高过膝盖,梯田上的一大片绿色绕着山间蜿蜒而去,书写着勃发的生机,孕育着收获的希望,而这些,都离不开涵养着它们的水和土。父亲在田埂上挖开豁口,放走一些田水后,洒下草木灰等肥料。我和母亲光着脚在禾苗行间踩过,脚掌触到柔软的泥土,仿佛踩到了一块天然的海绵,水就如精灵般往四处跑开了。我们把肥料踩进田土深处,灵活的脚趾还能顺便把一些杂草也埋到深处。耘田,应当说是相对轻松的一项农活了,不用弯腰,不用使大力气,脚底还得到了按摩。 翻地种红薯,也是我喜欢的事情。翻地后,将泥土堆成高高的垄,垄上背对背摆上两根长长的红薯藤,洒些肥料,再覆上土。护理几个月后,红薯收获,大人拿刮子在前面将红薯挖出,小孩跟在大人后面,抖落红薯身上的泥土,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红薯捡进箩筐里。整片红薯田里洋溢的是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是红薯香甜的味道。 去年7月,家里的红薯没吃完,长出了芽,正好窗台上有个花盆空置着,我便将这发了芽的红薯种了下去。一天天过去,红薯苗爬满窗台,似一块绿毯,有些苗很不安分地探身出去,甚至将身体悬挂到窗口下。这些绿色给我带来了清新的空气与美好的心情,伴我走过了近半年时光。然而时令到了,它们不得不退场,枯黄的叶子耷拉着掉下来,覆盖在花盆的泥土上。孩子想用这花盆种一株别的花草,我不得不挖开它的根部,让它腾出位置来。挖开泥土,竟发现它的根部长着三个鸡蛋大小的红薯。孩子眉开眼笑,将红薯分给爸爸、妈妈和自己各一个。然后,她亲手种上心仪的花草,我在旁边叮嘱她压土不要压得太实…… 花草摆上了窗台。抬眼望去,阳光已经上了东边的半山坡,这冬日的阳光,慢慢悠悠的,轻轻薄薄的一层,如水墨丹青晕染了天地。山坡的那边,是故乡,因为有风从那边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