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母亲一生都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但她对山歌的热爱从未减退。无论是择菜、洗衣还是拖地,无论心情如何,她口中总能流淌出悠扬的歌声。那歌声从高亢的“哎……”起始,以低沉的“耶……”收尾,充满了神秘与复杂的情感。虽然我不懂她在唱什么,但那旋律总让我感到一丝忧伤,甚至有些悲悯。因此,小时候我并不太喜欢在家中听到这样的歌声。然而,母亲最大的乐趣就是赶歌圩,每次从歌圩回来,她总是神采奕奕,满面春风,父亲一眼就能看出她刚从歌圩归来。
小时候,父亲常带回《三月三》杂志,从识字起,我就知道壮族人民的生活离不开“壮欢”山歌。无论悲欢离合,婚丧嫁娶,山歌总是他们表达情感的方式。我对山歌的了解最初来自电影《刘三姐》。电影风靡全国后,母亲也常常哼唱其中的经典片段:“什么水面打筋斗咧,嘿撩撩啰;什么水面起高楼咧,嘿撩撩啰……”而我也会跟着唱:“鸭子水面打筋斗咧,大船水面起高楼咧……”那些旋律深深印刻在我的记忆里。 多年后,我意外得到一本《象州壮欢山歌》,主编是覃九宏先生,他曾是我家邻居。虽然我们是邻居,但大人忙于工作,小孩忙于玩耍,我和覃九宏先生很少见面,只记得小时候常去他家看电视。后来听广西歌王秦学依说,覃九宏先生是她的师傅。如今在抖音上,偶尔还能看到覃九宏先生直播唱山歌。这些零星的信息让我了解到,覃九宏先生一生都热爱“壮欢”,他不仅出书、培养学生,还与时俱进,通过抖音直播传播山歌文化。 如今,越来越多的壮族人逐渐淡忘了壮语,无法真正领略“壮欢”的精髓。在这样的背景下,“壮欢”的传承与创新显得尤为重要。秦学依告诉我,她所在的象州县马坪镇被誉为“广西壮欢之乡”,“马坪壮欢”早在2010年就被列入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每年“三月三”期间,马坪镇都会举办全区“壮欢”山歌擂台赛,来自周边省市、广西各地的壮、瑶、苗、布依、仫佬、毛南等少数民族的山歌爱好者们齐聚一堂。古老的“壮欢”与现代山歌交相辉映,为“三月三”佳节增添了一道独特的“声乐大餐”。 马坪人对“壮欢”和山歌的热爱深入骨髓,他们尤其喜欢参加歌圩。“白天忙搬砖,晚上练壮欢”,这便是马坪人的日常生活写照。在这样的氛围中,即使是三岁的小孩也能随口唱出几句山歌。 秦学依经常向我介绍“壮欢”的丰富内涵:有四言四句一首,五言四句一首,六言四句一首,七言四句一首,不同的句式押韵方式各有特色;还有多种调式,如“日欢调、夜欢调、古文调、三少调、婚俗拦门调、七字壮欢调、三姐调、莲花调”等。她深入浅出的讲解和动人的歌声,让我对“壮欢”的理论和结构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为更好地传承“壮欢”山歌,马坪镇开展了同心同德“壮欢”宣教活动,这些活动走进社区、村屯和学校,深入到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中。秦学依是马坪中学“壮欢”传承班的志愿老师,她用美妙的歌声将古老的“壮欢”带入二十一世纪的中学课堂,唱进孩子们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心中。她的歌声让孩子们的目光变得明亮,心中充满了喜悦,不知不觉间,他们也成为“壮欢”传承和创新的新生力量。 如今,越来越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投身于“壮欢”山歌的传承与创新,将传统山歌与现代文化相结合。我身边就有两位山歌的忠实爱好者,黄隆天和吴永才。黄隆天来自县融媒体中心,同时也是县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他曾连续三年参加马坪镇的全区“壮欢”山歌擂台赛,并荣获“广西歌王”称号。吴永才来自县总工会,他和黄隆天因山歌结缘,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能迅速编出应景合情的美妙山歌。这对“天才组合”一旦有了对唱的对象,现场气氛立刻变得热烈非凡。 细细想来,那传唱着“嘿撩撩啰”的“壮欢”山歌,从古至今,无处不在,它早已融入壮族儿女的血脉之中,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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