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掠过巷口的老槐树,带起一阵沙沙声。我坐在井沿边,指尖抚过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绳痕,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夏夜。 这口老井在巷子里有些年头了,青砖砌的井台爬满了青苔,井绳是邻居韦叔用麻搓的。每到傍晚,井台边便热闹起来。妇女们抱着木盆,将带着汗渍的衣衫浸在井水里,捣衣声和着家长里短,在暮色里飘散开。张婶总爱把自家新腌的咸菜秘方挂在嘴边,李姨则絮叨着孩子的功课,肥皂水溅在井台上,映着晚霞泛起细碎的光。 男人则光着膀子,将一桶桶清凉的井水从头浇下,爽朗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他们用井水冲洗自行车链条,金属零件碰撞的叮当声,混着井绳绞动轱辘的吱呀声,谱成独特的生活乐章。有时兴起,几个汉子还会比试谁能单手提起一桶水,围观的孩子们扯着嗓子喊加油,小小的井台成了最鲜活的竞技场。 小孩子们围在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人们打水,偶尔被溅起的水花沾湿衣襟,便发出欢快的尖叫。我们最爱趴在井沿看水中的倒影,晃动的水面上,云朵、飞鸟和自己的小脸融为一体,不知谁丢了颗石子,“咚”的一声,所有画面碎成闪烁的光斑。胆大的孩子还会比赛往井里扔瓦片,听那悠长的回响,仿佛能通向地心深处。 记忆最深的是奶奶做的井水湃西瓜。烈日当空的午后,爷爷用粗麻绳系着西瓜沉入井中。西瓜在井水里晃晃悠悠,像个等待蜕变的精灵。到了傍晚,西瓜捞上来时裹着丝丝凉意,一刀劈开,鲜红的瓜瓤上腾起袅袅白雾,咬上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暑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剩下的西瓜皮,奶奶会切成薄片,撒上白糖,成了我们最爱的餐后甜点。 后来,自来水通到了家家户户,老井渐渐沉寂下来。可每逢夏夜,仍有老人搬着竹椅坐在井边,摇着蒲扇,讲着过去的故事。井台上,月光洒下银辉,与井中倒映的星河交相辉映,恍若一幅静谧的水墨画。孩子们不再打水嬉戏,而是举着萤火虫灯笼,听老人们讲述井龙王的传说。点点萤火在井台边闪烁,像是星星坠入了人间。 如今,城市的高楼越建越多,老巷也面临着拆迁。前几日路过,看见井台上放着几盆野花,不知是谁留下的。老井就像一位沉默的老者,静静守着岁月的痕迹,守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旧时光。而关于它的记忆,早已化作夏夜的晚风,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间,永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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