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阳光斜斜漏进车窗,在座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当班车缓缓驶入河池宜州时,一幅鲜红的横幅突然撞入视线——“唱着山歌等你来”。它高悬于高架之上,在蓝天白云下宛如一条飘动的丝带热情地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招手。那明亮闪耀、遒劲有力的七个鎏金大字,宛如壮家姑娘抛向来客的绣球,温柔跃动,化作一串串流动的诗行,让人仿佛听见悠扬的山歌在耳边萦绕,一下子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爽朗与亲切。 那是2011年12月的一天,我第一次走出武宣,怀着期待的心情踏入山歌底蕴厚重的宜州,观摩来自14个地级市的14名选手同台竞技的优质课大赛,收获了课堂教学的精彩。彼时,我未曾想到,一个热气腾腾的粽子,会成为这段经历中最温暖的注脚。 初到宜州,一切都透着新鲜。下午,在酒店安顿好后,趁着时间尚早,我和同行的老师去逛老城街巷,远远就闻到青瓦屋檐下若有似无地飘来缕缕粽香,顺着香味走到一家粽子店门口,锅头还冒着蒸汽,似乎在低声诉说烹饪的秘密。灶台前,柜台上的竹匾里堆满了粽子,一个个棱角分明,就像是精心排列的艺术品,等待着顾客挑选。一位身穿蓝靛围裙的姑娘正忙着,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掀盖的动作叮当作响。“尝尝我们的灰水粽,刚出锅的。”她转过身,笑着对我们说。 我接过一个带着热气的粽子。剥开粽叶,糯米的清香混着草木灰的气息扑面而来。金黄的糯米里,夹着暗红色、泛着油光的五花肉,与浅绿的绿豆沙搭配得很清爽,如同春日里的画卷。咬上一口,软糯的米粒、醇厚的肉香与清甜的豆沙在舌尖交融、在齿间炸开。最特别的还是那一丝丝草木灰的碱香,咸甜交织的味道撬开人的味蕾,让人忍不住多嚼几下。小姑娘见我们吃得投入,便介绍:“这是我们宜州的灰水粽,糯米用龙眼木灰滤出的碱水浸泡过,这样煮出的粽子风味独特、色泽金黄,而且更易保存。” 我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粽子,忽然发觉它不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种美食,更像是这座城市的缩影: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显得朴实厚重,骨子里蕴藏着醇厚的韵味。 吃着粽子,我的思绪不禁飘回千里之外的武宣老家,想起小时候母亲包粽子的岁岁年年。 每年端午节的前一天,母亲就开始忙碌。她把糯米洗干净泡在木盆里,白白的米粒泡得圆溜溜的,晶莹剔透像珍珠一样沉在盆底。粽叶是从菜园里摘回的芦苇叶,用开水烫过,透着清新的草香。这时,我总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包粽子。母亲把芦苇叶卷成漏斗形,指尖轻叩叶壁,先放一层糯米,再放一块用酱油腌过的猪肉,撒上一把红豆,再盖上一层糯米,最后用草线打结扎紧。她那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舞动,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魔术师施展着魔法:卷粽叶、填糯米、放馅料、封口、缠线,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不一会儿,一个个小巧玲珑、有棱有角的粽子就整齐地排列在竹篮里。 我曾试过学包粽子,可总是包不好,不是粽叶破了漏米,就是线松了散架,糯米直往下掉,粽子包得歪歪扭扭。母亲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从来不责备也不阻止,总是耐心地鼓励道:“别急,慢慢来,包粽子和学习一样,要循序渐进、耐着性子学。” 煮粽子的夜晚是漫长的。土坯瓦房的灶膛里,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映得母亲的脸忽明忽暗。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掀开沉重的木锅盖翻看粽子,适当地调整火候。我则趴在灶台边,在昏黄暗淡的煤油灯光下,看着火苗跳动,听着粽子在滚水里轻轻碰撞的咕噜声,闻着铁锅边沿吐出的香气,勾得我馋虫直冒。有时困了,就蜷缩在柴火堆里,在母亲温柔的歌声中入眠。朦胧中,我看见母亲额头上挂满汗珠,身影显得疲惫却很满足,迷迷糊糊嗅到浓浓的粽香。那香味里,有粽叶的清香、糯米的绵甜和猪肉的脂香,更有母亲的爱意和家的味道。 赛课的日子紧张而又充实。课上,投影仪的光束在黑板上跳跃,老师们把抽象的理论演绎成壮乡儿女生动感人的故事、生成现实中活灵活现的案例……课间休息时间,后排几位观摩的嘉宾津津有味地吃起粽子,粽香弥漫开来。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好的教育或许就像粽子——用生活做粽叶,把知识包成美味,慢火细煮,才能让道理渗进心里。 如今十多年过去,许多具体的教学片段已渐渐模糊,但宜州的粽子却始终留在记忆深处。每当端午节临近,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宜州的粽子,更想起在味蕾与心灵的双重触动下,对教育事业萌生的新感悟,正如母亲教我包粽子时说的那句话“粽子要裹紧了才不会散,人心要捂热了才更亲近”。 返程时已是傍晚,班车再次经过高架时,“唱着山歌等你来”的横幅在暮色中泛着红光。车窗外,宜州的青山渐渐退成剪影。我触摸背包,感觉行囊里多了两种乡愁——一种是舌尖的回味,一种是心头的牵挂。宜州粽的豪迈与家乡粽的婉约,恰似龙江河与黔江河两条并行的河流;壮乡姑娘的甜蜜笑脸与母亲深夜守灶的身影交织重叠;灰水粽的醇厚浓烈和着芦苇粽的清甜淡雅,在记忆里酿成独特的风味。异乡的粽香里藏着山水的馈赠,故乡的粽香中裹着岁月的温情,它们以不同的姿态,慰藉着游子的味蕾,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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